第三十五章胜负X传习X心学
“游山川!整两斤!”曾清平喊道。游老爹的声音不大,因此他再大声地转述一次。观众们热烈地鼓掌起来,表示这个成绩还算不错。
“曾二棱!一斤四两!”这次观众的掌声不太热络,曾二棱顿时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揪起自己的衣角。
“鲍子奇!整两斤!”掌声又再次密集起来。
“罗如林!一斤六两!”掌声稀稀落落。
“饶春生!两斤二两!”掌声更加密集并伴随着喝彩声。
“丁得喜!一斤六两!”掌声同样稀稀落落。
“贺雨浓!两斤一两!”掌声还很热烈。
“曾明顺!整两斤!”掌声雷动欢呼,这是徒弟中首次有人达到两斤的重量,这意味着曾明顺的水平已经非常接近老手了。
“马蔓丽!两斤三两!”大家齐声喝彩,这是新记录。
“朱胜文!一斤五两!”朱胜文听着稀稀落落的掌声,也颇觉得难受,自己这技术已经非常接近排名垫底的曾二棱了。
“黄逦!呵呵!两斤四两!”大家顿时一片哗然,不少男工感叹这小妞不但人美,技术也好,速度还真快。黄逦听到马蔓丽刚才的新记录被自己超过了,心中窃喜,不由洋洋得意起来。马蔓丽则心中一禀,暗自失落,心中只能寄希望于蔡谐成能少于朱胜文,然而,自己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失败几成定局。
“蔡谐成!哈!两斤二两!”人群中又是一片哗然,马蔓丽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后进的徒弟,几乎快赶上自己。黄逦则开心地几乎蹦了起来,完胜!无论是单打还是组队,她都赢了!她志得意满略带挑衅地望着一脸不服气的马蔓丽,马蔓丽则以轻哼一声回击。对了,奖品礼物是什么到底?蔡谐成则大方地伸出右手到黄逦面前,看着黄逦。黄逦含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围观的众人,还是有些羞怯地伸出洁白的右手,稍稍地击了下掌即收回。这一切,自然也被朱胜文看在眼里,心里七酸八醋的颇不是滋味。
曾清平宣布:“第一次采茶比试,师徒组队回合,胜方:黄逦、蔡谐成!礼物嘛……”随后拿起桌上红绸包裹的物什,解开并逐一打开四角,露出一本书,振膊朗声说道:“是一本书!希望你们有空勤加研习,也许今后的日子用得上!也许,今后改革大清朝官场争权敛财之积弊,刹刹大清朝士子读书只为科举之歪风,一扫大清朝百姓人性中种种之流毒,非它莫属!”然后将书交到蔡谐成手中。蔡谐成肃容接过这本书,定晴一看,原来是本《传习录》上册,心中顿时畅亮,面露微笑地看着总办。朱胜文好奇地看着蔡谐成手里的书,但看不清书名,心中倒是好奇那是一本怎样好的书。不过,即使他能看见书名,内容也是陌生之致。
曾清平接着说道:“这段日子因为赶茶季,没完没了地干活,也没个休息,让大家伙都辛苦了。今天呢,就休假一天,爱睡懒觉的睡懒觉,爱去镇上闲逛的去闲逛,爱去茶馆喝口茶听出评书的都各随各便,你们几个先把茶叶交了就可以休息了,朱胜文帮下游老爹把桌子和东西搬回门房。好,散了!”于是朱胜文和游老爹七手八脚地搬起来,其他人则渐渐散去。
中午吃饭的时候,刚忙完进来的朱胜文一屁股挤到蔡谐成旁边,拱了拱他的胳膊,向努了努嘴,问道:“那玩意儿是什么?”蔡谐成奇道:“什么玩意儿?”朱胜文迫不急待地说道:“你阎王吃粑粑-鬼做!奖品呀!唉,就那本书啊!”蔡谐成释然道:“哦,你问那书呀,《传习录》。”朱胜文给他戴顶高帽道:“你一向见多识广,博学多才,一定是看过那本书的。曾总办把它吹得天上有地上无,跟请了个救世主似的,你倒是给我讲讲看那书到底有多好!”
蔡谐成把碗放在一边,捋了捋思路,笑道:“别跟我拍马屁了,我讲就是。几年前我听爷爷老在训斥我叔空有一身臭皮囊,一味学古人拿腔捏调附庸风雅,其实却不学无术,无才思无气质无修养。要知道,那时叔一直是我仿效之楷模和典范,十五岁过童子试,十六岁中秀才,虽然乡试数次未入桂榜,但一直以儒风雅度气宇轩昂闻名于乡里,又写得一手好字,一向为县、府学官所喜,何以被斥之为不学无术?”蔡谐成停下来看着朱胜文。
朱胜文想了想,说道:“大概是你爷爷对你叔叔要求太高吧。”
蔡谐成摇头说道:“那时我还小,不太明白,所以我问爷爷原因,爷爷一笑,问我:‘你觉得对女子而言,是才学重要,还是容貌重要?’我想都没想就答道:‘当然是容貌!’爷爷呵呵一笑,继续问道:‘那你觉得对男子而言,是才学重要,还是容貌重要?’我想了想,答道:‘两个都重要!’爷爷哈哈大笑,拍了拍我的头说道:‘你这个小滑头!等你想清楚再告诉我吧。’”他说完又停下来看着朱胜文。
朱胜文听得专心致志,想了想说道:“古往今来,因美丽容貌而传颂至今的男子不外潘安、宋玉、兰陵、卫玠、曹植、慕容冲、薛绍等十数人而已,且大多不得善终。而因立功、立德、立言而为世人称道的男子则不胜枚举,百家争鸣,桃李天下,文领风骚,武率虎贲,出将入相,青史留名者数不胜数。想来对男子而言,应该是才学比较重要吧!”
蔡谐成点头继续说道:“很对。于是等我想清楚后把这答案告诉爷爷,我记得那天爷爷很开心,又问我道:‘如果一味附庸风雅,卖弄姿容,知而不行,行而无知,静不能省身自立,动不能知行合一,自然就是舍本而逐末,不是不学无术是什么?’这番话我当时虽不能理解,却很认真地默记了下来。爷爷看我很对他脾气,就又问道:‘你认为什么是知,什么是行?人生五十年,如梦如幻,你认为是知更重要,还是行更重要?不用着急回答我,慢慢想,慢慢想,想明白了再回答我。’”他停顿下来,两眼望向前方,满是回忆。
朱胜文急切地问道:“那你想明白了吗?你告诉你爷爷没有?”
蔡谐成摇摇头说道:“没有。不过,开始的时候真的是一窍不通,直到我在爷爷的书架上发现了这本《传习录》。现在嘛,算是七窍通了六窍,哈哈!”说完自嘲般笑将起来。
朱胜文挠头奇道:“七窍通了六窍?那还不是一窍不通吗?你开心什么?”
蔡谐成面有难色,摇头说道:“我们现在做的学问多是取法朱子,朱子理学讲求博览群书,格外物而致知,先知而后行,总之,不管你行如何,反正是要先知。而《传习录》则讲求格本心而致知,所谓‘心即理’,去本心中之杂芜纷乱,存其‘良知’;学以致用,先行而后知,而后知行合一。也就是说《传习录》所载学说本来就和我们所学朱子学问同源而分流,不相统一也。所以爷爷的问题困难之处不在回答,而在取舍。”
朱胜文奇道:“不相统一?难不成它所讲的学说是邪门外道、查禁之言?那曾总办还推荐给我们看?奇了怪了!”
蔡谐成略加思索回答道:“邪门外道倒不至于,但查禁之言却一语中的。《传习录》所载学说名曰‘心学’,为前朝正德年间王守仁,即阳明先生,所讲学之言论。阳明先生的‘心学’并非自创,其承启自南宋陆九渊,即象山先生,之‘心学’学说并光大之。朱子理学与‘心学’之争非一日之长,早在朱子在世之时,象山先生与朱子两次当面论战,多次书信论战,旷日持久。论战的结局是,最终连朱子自己晚年都建议研习学问之人博采两家之长,以免偏废,并向象山先生表示敬意。”
蔡谐成略为停顿,继续说道:“然而,自南宋以降,朝廷所采用之学说一直为朱子理学,并以之为正统。试想,科举诸科考试皆以朱子学说为标准答案,其他学说非对即错,研究八股的士子们都不是傻子,自然独尊朱子,不可能会博采两家之长,不然如何能过这一道道考试关,如何中举人中进士谋取官职权势?是以,‘心学’渐渐势微,直到前朝阳明先生横空出世,龙场悟道,重启‘心学’之门。之后平定JX民乱,剿平宁王谋反,加官封伯,方有‘心学’繁茂之土壤。他一生致力于建立书院,在多处书院讲学,开关授徒,弟子信徒万千,影响巨大,实为古今之中集立功、立德、立言一身独一人!”
蔡谐成话锋一转,说道:“然而,阳明先生仙逝后,朝廷却褫(音齿)夺了他的爵位,并公开批评他‘放言自肆,诋毁先儒,号召门徒,声附虚和,用诈任情,坏人心术。近年士子传习邪说,皆其倡导’。此后,‘心学’成为查禁之言,你猜得一点都不差。究其主要原因,还是前面所讲学说之争,‘心学’思想动摇了儒家学术权威,危及程朱学派正统地位所导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