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快跑！跑起来！快！”
唰——唰——广袤的原野上，两个人影飞速狂奔，踩着满地的彼岸花唰唰作响。
“快点！会死的！”
奔跑时带动的花瓣在身后四散，诡异的唯美。栖息在花杆上的鬼界萤火虫也被搅动，飞起来，莹光绿色的，就像划过昏暗平原的流星，遗留下的斑斑点点的光辉，美得出奇。
可惜白颂和绥无暇顾及他们无意中制造的美景，为什么？因为，逃命都来不及。
“你手贱些什么啊，真是的。”绥抱怨着。
刚刚还平平安安地走着，谁知那只不安分的妖人突然发现了彼岸花丛中的，一株发紫光的碗口粗的奇特植物，又哪知她会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软糯糯的感觉，被雨淋了，滑溜溜的，在碰触之后，那株植物蠕动起来，从根部开始往上冒，激烈地拱出潮湿的黑土。紧接着不过一息间，就有无数的暗紫色藤蔓从地下撺出，放射状伸长。快速拱出的根部是膨胀的块茎，看起来像腐烂的人头，可比一般人头大几十倍，臃肿而巨大，上面掉皮的裂口还发出嘶——嘶的低沉声音，叫嚣着，似要攻击。说起来，倒能以烂掉的大蒜头来比喻。
“怪我啰。”白颂扯着握住红伞的绥的手，两人正亡命狂奔。
话说，好不容易到了书里描述的世界，好奇心当然就躁动起来了，打个比方，看见美女帅哥，正常人都会下身一热吧，看见猥琐大叔，都会某部一紧吧，天理由之，不可抗力。不过嘛，那紫色的玩意儿倒是恶心得超出白颂的预料。湿腻藤蔓专挑白颂攻击，瞬间缠上她的身，勒住四肢，箍紧腰部，栓着脖子，又狠命地朝衣服里钻，那场面，要多下流就有多猥琐。
“噫——哎——啊——”白颂哼哼唧唧，黏糊糊的，挠得直痒痒。
“你——这——个——色鬼！”绥祭出精铜剑，大吼一声，上来就是一剑，砍掉了缠着白颂的藤蔓，又转头对她怒道：“蠢货，你不知道躲开啊！”
“别说了，快跑！它发怒了！”白颂哪有心思注意这些。
断枝的瞬间，紫色怪物嘶哑地惨叫，腐皮的人脸变得扭曲，朝二人冲过来，块茎下几条黢黑的短肥根茎，前后快速挪动，支撑整个身体冲刺，就近能体会到庞大躯体移动时地动山摇的感觉。
“快跑！快跑！跑起来！快！”白颂大喊，开始了狂奔之行。
“砍了它，不就行了吗。”绥边跑边说。
“要，要是砍得死，小爷，小爷还会跑吗？”白颂上气不接下气。
那些藤蔓缠住白颂时，她才突然想起古书记载的腐植鬼，正是这东西。死在深山老林里的樵夫腐烂后，与身旁的植物融为一体而成的怪物，拥有植物的再生能力和孤独而死的深重怨念，想弄死它，极不容易，如果可以，尽量避之。
“那现在怎么办？”
“先出了这片平原吧，这儿连个可以躲避的地儿都没有。”再多计谋抵不过一双飞毛快腿。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昏暗中看不见地平线，混沌模糊。
“你听见什么声音吗？”白颂奔跑中问道。
“没听见。那家伙好像没追了。”绥道。
白颂回头望，的确没追来，看来那只鬼生前最后待的地方就在刚刚那儿，所以不能离开太远。两人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因为混乱，撒腿子就跑，现在迷迷糊糊，不知到了哪儿，只觉得离红月越来越远了。
“我真的听见流水的声音了。”白颂跑时，冥冥中听到了潺潺水声。
不过，现在停下来，周遭又归于死寂，似乎连呼吸都没有的死寂，就连滴滴雨点落下，也未有回声般。
“都说了没听见。话说，你干嘛老拉我衣服啊。”绥问道。
“没有啊，我只是抓着你的手，没碰到衣服的。”白颂回答。
从进入鬼界后，二人就共持一把伞，白颂的左手和绥的右手握伞柄，未分离过，而她的右手此时又是空出来的，那么，问题来了，扯绥衣服的谁？
“喂喂，喂，小鬼，这次，你是真的见鬼了。”
白颂非常郑重，又弱弱地指向绥的身后。绥缓缓回头。
一只惨白的手凌空拽着绥的衣服，没错，就只有一只手。绥大惊，啪嗒一声拍掉那只手，而就在拍掉瞬间，它似乎“哎呦”地叫唤了一声。
这就算真见鬼了，不过，吃惊之后，白颂更觉得有趣，没有口，它又是怎么说话的？默默地捡起那只手，白颂端详着。
“你干嘛呢，快把那玩意儿扔了。”绥一脸嫌弃。
白颂没这打算，道：“诶，对美女这么说话，很失礼嘞，小鬼。”
“你在说什么啊。”
只见白颂阴险一笑，举起那只手在他眼前晃了下，道：“芊芊玉手，此乃美人也。”
“切，对一只手都能心动，妖人。”绥的厌恶显而易见。
白颂没在乎，乐呵呵地握住它，对这只手说道：“在下白颂，敢问美人芳名。”
话出，就见着细滑的玉手动了动，发出柔柔女声：“小女名叫代嘉，方才见二位被植腐鬼追逐，便想着能尽薄力，为二位解围，可惜最后不仅没帮上忙，还吓着了这位公子，真的不好意思。”
“请别在意，他胆儿小，气量大。”绥静静白了她一眼，白颂忽视他，继续道：“我们初到鬼界，还望代嘉姑娘指点道路，助我俩到达鬼都。”
“那正好，小女的本体就在鬼都，就让小女的手为二位指路吧。”
“这玩意还有本体？”绥惊讶。
白颂反过来白他一眼，鄙视的眼神，大惊小怪的，道：“鬼界多非活物，当然能自由操作肢体，而且如果修习的法术足够强大，还能凭借身体的一部分，再造出另一个自己。”说罢还有些遗憾地补充了一句：“可惜法术只能死后修习，不然我早学了。”绥则心里默认为：这妖人是想有几个分身帮着泡妞吧。
前文提及，世有灵、剑、仙、道、法五“术”，鬼界魑魅修习的就称为“法术”，与之相克的乃是佛道之人修习的“道术”。戏文里和尚道士捉鬼降魔的段子也是两种“术”相冲的体现，相生相克，难斩难断。世人也多叹，捉鬼人爱上鬼的桥段，如冰与火，激烈而可悲。
“敢问代姑娘将自己的手放出来，可是在办什么事吗？”白颂捧着这只手，和绥一起按照其指示的方向前进，边走边聊。谈话间，倒也知道了，代嘉是用的高级的法术——千里传音，同白颂和绥对话。
“不瞒白姑娘，小女一直在寻找小女的夫君。”
“冒昧地问一下，代姑娘的夫君是你生前那位，还是成鬼之后的那位。”白颂说道。
人死成鬼之后，也可以和其它鬼结冥婚的，所以白颂想知道她的夫君是人是鬼，是鬼还好说，是人的话，就有点尴尬了，毕竟人鬼殊途。
“他还活着的。”很温柔的语气，饱含爱意。
一旁的绥插话道：“你们分开多久了？”
“我记不清了，有好久好久了，几十年了吧。”默默叹了口气。
“真可惜啊。”这话是白颂说的，除去字面意思，还有她的真实想法——对鬼来说，最不重要的是时间，而最为重要也最为模糊的，莫过于记忆了。它们靠一遍一遍地重温记忆而存在，但是没了时间概念的它们，又在重复中淡化模糊了记忆，只存留最震撼的那部分。而代嘉都说了很久很久，那他们分开了还要更久吧，她的夫君应该早死了。她不停地寻找，思而不得，这算是一种诅咒吧，对执念的诅咒，白颂不禁抬头望了望那轮斑驳的红月。
“那代姑娘是如何知道他尚在人世的。”
“我寻访了整个鬼界，未见他的魂，而且夫君说过了，叫小女莫先转了生，待他来鬼界后，共赴轮回，来世再续前缘。”
白颂又些在意，问道：“既然尊夫健在人世，那代姑娘为何在鬼界寻找？”
手是冰冷，却并不像尸体一样僵硬，活动起来还算灵活。它继续说道：“倒是想碰碰运气，看能否遇见地界之人，打听下夫君的消息。小女虽与夫君有约，但思君之心切切，只愿能知晓夫君还否安康。”
“所以今儿就正好遇着了我们。”绥不时插一句。
白颂细细思量一番，鬼界之人若想到地界并非易事，遑论打听尚在人世的夫君了，若按时间来算，此时，她的夫君只怕是垂暮之年，离见她不远了。
代嘉语带笑意，和蔼亲善，从见面时，就让人觉得挺亲切的，说道：“与二位相遇确实是巧事一桩。”
“你夫君的事，我管不着，现在是来办急事的。”绥并不想因为别的事情妨碍救宁姐的事。
“小女原本也只是想帮二位，积些德行，此外未作他想，绥公子安心即可，不会妨碍公子办正事的。”代嘉解释道，还是怕被误会。
虽然知道他是担心他姐姐，但白颂对绥的傲慢不悦，就没搭理他，对着手道：“代姑娘不必理会那个小鬼，带路之事还是劳烦代姑娘了。话说回来，我俩确为地界之人，不过倒不见得一定就知道尊夫之事。”
“白姑娘莫记挂此事了，小女不过随便说说罢了。”
“话不能这么讲，若是帮得上忙，定会帮。”白颂把话客气回去了，心里却是犹豫着帮还是不帮。
一人一手随意聊聊，一旁的绥是不发一言。
偌大一片平原，苍苍莽莽，阴郁而压抑，又带了一种古老的凄凉，极易让人感到虚无，连对话都会变得苍白，可若是连对话都没了，那就更加感到虚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