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几天,窗前只飘过几片雪。
我常常推开两层玻璃向外望,望向这个城市宛如黑白相片的静默冬天。
楼下再没人扫落叶。灰白的树干之间,水泥路越发平直开阔,而那种冷且硬的感觉,仿佛多走一段就会脚痛起来。
屋里的温度起伏不定,以致每个晨昏,我都得一厚一薄两件睡袍不时轮换。电暖宝充电时总是“嗞嗞”作响,很像某天你在我身后看书,把指间巧克力的锡纸随意揉捏。
依然吃很多巧克力。周末还去“廿一客”订蛋糕。前次的“黑森林”酒味太重,这次订了“朗姆芝士”——十六朵白玫瑰,倒有点柠檬的香味。
你喜欢的Vivian似乎出了《绝对收藏》的新专辑。虽然她依然是你我之间为数不多的难以达成的共识,我却不会再特意去搜寻她的某个怪样子来打击你。
在几个晒被褥的下午读完了《姑获鸟之夏》与《追风筝的人》。京极夏彦长篇大论的勇气令人佩服,但至于架构,却不如料想中的精彩繁复。读阿米尔与哈桑的故事,总以为两人会在多年之后泯去恩仇,却不想少年时的任性离别就是一生的负疚和想念。
依然每天睡前看电影——光着脚,蜷在藤椅里,并不专注地看上一段。很久没有遇到想要一鼓作气看完的影片,有些叫好的片子,连读影评也觉不出可贵。不过近两月断续浏览的成绩还是可观——
地心还是那个地心,有奇花异草,有猛兽凶禽。
狐狸像鬼一样画皮。
杀人、布局、破案、拼图,最后却只有一个潦草的理由。
凯奇也变得力不从心。他不再忧郁,而有些松垮。
美女们都老了,且国际化,不过以“老”或“国际”的标准,她们依然魅力无比。
其实,最爱还是港片。但那最热血亦最诗情的年代已经过去,就像痴心长剑已成绝响,东方三侠已化尘沙。可我始终没法忘掉整个江湖而去寻一把枪或养一只鸟,就像我从不喜欢古龙的《决不低头》,却爱他笔下的流星蝴蝶、天涯明月。
《保持通话》,唯一一部有着不俗开头的电影,却又是一篇不折不扣的外文翻译。
除了电影,睡前偶尔也听电台的音乐节目。但总没有大学时每周等待“校园民谣”或“零点乐话”的诚心与耐性。当时极喜欢郑阳大段大段的抒情和伍舟同故弄玄虚的嗓音,但是随着两人越来越多地走到幕前,他们离我们躲藏在被窝里的萤火一般的心事也越来越远。
记得有次参加同学的婚宴,典礼在某某酒吧,主持是牛仔装扮的伍舟同,而整个过程,就是男方女方各派三名代表的卡拉OK大赛。说来好笑,明明是追求革新的一帮人,结果在台下饿着肚子听了一场音乐会后,竟然时至今日还耿耿于怀。
最近参加的一场婚宴极为萧条。每桌都有不少空位。原来新郎父亲是政府某部门的中层,而他所拜请的与其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各个部门的上层,则多半爽约未至。明知人不会来,名字与座位却得显眼地摆着,这不能不说是身在官场的无奈。
新郎颇为实在。“夫妻对拜”前,主持人笑说“谁弯腰弯得厉害,谁就在家掌权”,不料新郎真的一揖到地,而新娘的额头,正撞在他后背上。全场哄笑。
前些天同学聚会,还在学校附近的“美炉村”。左右坐的都是多年没见的出京的朋友。彼此都不知近况,但忆及当初曾沿着长长的主路一起从教室走回宿舍的情景,脸上就只有摆出分外的熟稔才觉得不致辱没了过去。
过去,某人曾在一小片竹林前面对我说出鼓励的话,那样的关切与用心,我至今没有忘记。
也去参加学术会议。最后一日,在大觉寺品茗,窗外是冷风艳阳胡乱交错的天气。一下午嗑抹茶味道的绿色瓜子,看老先生们在屋里下棋。也有年轻学者捧着茶杯到处找人吹牛。添水的女孩穿着淡褐色的长裙,盘着汉时的发髻。
寺里的绍兴菜馆令人想起后海的孔乙己酒店。同是梅干菜、臭豆腐和放了话梅的绍兴黄酒,在千年古刹里吃喝起来,总是有点别扭。
“你到底在干吗?为什么总能电话一响就接呢?”昨晚,X打电话来,照例心直口快。
“写文章啊。电话摆得近嘛。”我在电话这头笑起来。她显然想象不出我这半环形的电脑桌是如何将电脑、电话、传真机、打印机乃至音响、CD、笔筒、书籍、便笺、茶杯、滴眼液和巧克力等等都归置在伸手可及的距离。
当然,我还不是《WALL·E》中的胖男胖女。我也不是《人骨拼图》中的林肯,只能用脖子以上和一根手指来爱你。
又是十五。月亮黄得像薯片一样。
天黑前坐车回家,桥下的河面已结冰。冰面上有几处积着雪,就像一块旧绸缎洗得发了白。
最后一盏路灯下,卖豆腐的人还没有走。她的黄豆芽永远比绿豆芽好卖。而北方的油豆腐,永远小得塞不下一点肉。
院子里的竹叶都枯得卷起来,再不能捡回去做贴画。好在书里的银杏叶压得又平整又服帖,可以做渔翁的斗笠,可以做姑娘的舞裙,也可以做山居读易的茅屋顶。
附近人家喂养的大白猫伏在地下室的窗台上,胖嘟嘟懒洋洋的一团,看着很温暖。
回家又找《红河谷》来听。
中学时主持过各种各样的晚会,各种各样的晚会都有这首一模一样的歌曲。但我从没有替它写过一句报幕词,我只是站在属于自己的那束银光里,把世上最美的句子朗诵给你听。
“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不要离别得这样匆忙;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
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
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
“许多年过去了,人们说陈年旧事可以被埋葬,然而我终于明白这是错的,因为往事会自行爬上来。”读《追风筝的人》,印象最深的便是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