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在清华美院授书法课,兴之所至,登门造访。
在清华的东部楼群中,美院大楼是很容易辨认的——摩登、自负、闪闪发亮——就像一座扁平化的中关村商务楼。
底层大厅正在举办学院年度作品展,绘画、雕塑、染织、陶艺、摄影等等,应有尽有。
C还没下课,我在ABC区穿梭游荡。也许因为是上课时间,楼道里很安静。柔和的灯光下,挂在墙壁上的素描,陈列在木格里的雕像,都显得心绪直露、分外生动。楼里最多的是各个专业大大小小的工作室——装潢设计、车模设计、动画设计、首饰设计等等—— 一间挨一间,一排接一排。课堂正如我想象的自由、凌乱,但从中散发的不羁、灵动,却远在我的意料之外。
课后,教室门口,几个学生围着C提问。
“那个头发挑染的男生是学油画的吧?”出了校门,我问他。
“那个穿灰色长裙的女生是画山水的吧?”
“是啊。”C已习惯了我的无聊。
“很明显吧?”他笑笑。
“很明显。”
辅修德语的时候,曾遇到一个学越南语的女生,黑黑瘦瘦,长发披肩。初识也不觉得,但后来每见一次,她就“越南化”几分,至课程结束,几乎从穿着打扮到眼神语气都像极了《黄金新娘》里的“珍珠”。学哪国话,像哪国人,听起来有些极端,但文化的力量,往往是超越我们的理解极限的。如今每逢写下咄咄逼人的文字,就疑心是受了“德语”毒害的缘故。
西方艺术追求个性解放;东方艺术注重内心体悟。正因如此,西方艺术家很多年少成名,中年时期艺术成就达到巅峰,晚年则创造力渐失(当然,也有很多艺术家由于情感或生活的跌宕起伏,在晚年创造出传世之作);东方艺术家很多大器晚成,且随着阅历的增加、修养的提升,其作品会日臻完善。
近代以来,受西方文艺理论的影响,很多人热衷于探讨“艺术的自觉”。有人认为,所谓“艺术的自觉”,就是只反映艺术家的个性。因此,“一饮一斗,五斗又醒”的竹林七贤,才符合“艺术的自觉”。而事实上,嵇康、阮籍、刘伶等人的放浪形骸,在很大程度上只是躲避乱世的一种伪装。
也有人认为,所谓“艺术的自觉”,就是“为艺术而艺术”。但是,只追求形式上的完美,创作者就难免执著于“求新”、“求变”,其作品就很容易趋于“奇”、“怪”,最终落入“以丑为美”的泥沼。当然,比起“为名利而艺术”,“唯艺术主义”者还是令人尊敬的。
“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由艺入道,是中国艺术的根本追求。“以美育代宗教”,是中国文化的重要使命。但是,在西方文化铺天盖地的当代中国,传统文化已分崩离析。《神雕侠侣》中,小龙女在古墓弹琴的一幕拍得光影交织、美轮美奂,但观其膝上的古琴,竟然首尾倒置,不禁瞠目。而比起“西乐”考场的门庭若市,“民乐”考场的门可罗雀,也早已令人见怪不怪。
相较于清华美术学院对“工艺设计”的看重,北大艺术学院更偏向“艺术理论”的研究。然而无论在哪个学院,传统的声音都很微弱。
所幸北大还有零星的“民间活动”——在南配楼欣赏“耕莘钓渭”、“潇湘水云”,在治贝子园吟唱“天淡云闲”、“姹紫嫣红”,在彩和坊聆听“万事造画”、“依仁游艺”,在国艺苑品茗求道,忆古思今。
所幸北大还有睿智的长者在尽力延续传统文化的尊严——而他所保留的“星火”,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得以“燎原”。
“下周唱昆曲吗?”我问C。
“施工,改在‘元培’基地了。”
“哦。”
寒风袭来,想必在治贝子园门前作揖的“老子”,也会一阵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