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不要着急……慢慢走……”
匆匆跑进校园,一抬头,就望见教室窗台上露出的若干笑脸。只好挥一挥手,一鼓作气攀上四楼,然后冲进教室,向满屋久等的学生说句“对不起,今天我迟到了”。
上研之后,勤工俭学、自力更生便成了“常理”,当时同屋四人,除一人总替导师打工外,另三人都曾在其他学校教外语教管理或教经济。而我,则在研二时,去北京联合大学应用文理学院教了半年英语。
学院与北航相邻,离燕园并不很远。整个校区面积不大,建筑相对集中。学生多数是北京人,住校少,走读多,所以校园氛围显然不同于北大东大,有时拥挤吵嚷起来,就像是一所满眼“花样少男少女”的高级中学。
北京学生见多识广能说会道,课堂上亦爱问爱答相当活跃;只是依赖小聪明的多,埋头苦读的少。所以全国统一的英语四级考试就成了他们的普遍难题,所以帮助即将毕业的大四学生顺利通过CET4就成了我的重大课题。
那一学期,我负责辅导中文、历史、档案、广告、新闻等专业所有考过一次、两次、三次“四级”却不幸尚未通过的文科学生——所有学生被编成三个“四级冲刺”班,每班一周两次课,每次两课时。所以那一学期,我也异常忙碌——平时在燕园听课,周二、周四、周五三天上午则去应用文理学院教书,而每次教课之前,都得花大力气准备。
说起来,当时我除了自己大一时考过的那份试题,对CET4知之甚少。于是开课之前,先去北大书店买了套“历年真题”从头至尾“考”了一遍。再将所有试题横向纵向分类比对,归纳出常见考点,总结出应试经验——考试,既讲功底讲窍门,又讲运气讲感觉。例如,提升听力要靠“听力预期”,加快阅读要靠“看题猜题”……所以整一学期的课程安排虽仍以历年真题为“材料”,却实以常见考点为“经纬”,而最终“编织”成形的作品,就是我综合了自己多年考试心得以及“新东方”答题秘籍的一件考场“战衣”。如此一来,“题山题海”为我所用,课上讲至兴起,还真有点“我注六经”的如鱼得水、畅快淋漓。
另一方面,去应用文理学院教书,也并非我第一次站上大学讲台。在东京大学时,我就曾接替师兄,去专修大学给学习中文的日本学生开过半年口语课。但是,以捉襟见肘的日语教授博大精深的汉语总归勉强,并且,说到使命感和成就感,底气不足的“对外汉语教学”又哪比得上后来近乎临危受命的“战前鼓动”叫人热血沸腾激情澎湃?
讲课眉飞色舞,板书亦是龙飞凤舞。教室前边的六块活动黑板,我往往是上下推拉、“先中间后两边”地逐一书写。如果写完六块还未下课,就得踱来踱去“见缝插针”,把能用的“空地”再用一遍。如果到时还不够写,便胡乱一擦——虽满手满袖粉笔灰而浑然不觉。讲的人投入,听的人也专注。有时台下学生会“太快,太快”地抗议,我便微微一笑,从讲台一边慢慢走到另一边。
当然也有令人恹恹欲睡的时候。比如大清早做听力练习,总有学生哈欠连天。那时,我就会关掉录音机,讲一两个笑话,引得全班哄堂大笑,再让大家继续做题。
当然也有遭遇多人逃课的时候。比如那年圣诞,为了筹办庆祝活动,全班二三十人就只剩下不到十人。于是干脆放慢进度,讲讲自己的教学感悟。
当然也有教课迟到的时候。比如下雪天车行异常缓慢。比如因某种原因学院附近被临时封路。那时,一下车,我就会从北航东门的公车站一路狂奔,穿过奇长无比的天桥,从侧门钻入校园。那时,就会听到有人在头顶乱喊“老师,不要着急,慢慢走”。而冲进教室,不知哪位学生已帮我搬来录音机,从文印室领来的试卷也已分发下去。望着那一张张笑脸,我只能微一鞠躬,说句“今天我迟到了,非常对不起”。
每次去教课,都整一上午连上四节。其间,总要抱着厚厚的备课笔记,从一间教室换到另一间,从第一个班级换到第二个。走廊上,不时遇到当日没课的第三个班的学生,听他们热情招呼,总是欣喜且心暖。
下了课,常有学生特意骑车载我去车站。我忘乎所以地讲了半天,往往嗓音透支,在车站与他们分别,竟说不清一句感谢。
车站附近有家小面包店,仅一个门面,却浓香四溢。我常去那里买红豆面包,吞半个下肚再上车,否则,便真像没有足够的力气晃晃悠悠返回燕园。
考四级的前一天,那个周五,课程全部结束。
过年,收到很多学生发来的电子贺卡。
后来,不少通过四级的学生向我报喜致谢。
再后来,每每经过学知桥,望见那片高高低低的浅灰建筑,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家面包店——不知那好吃的红豆面包,现在还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