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钦之变后,金国各处城市充实了不少汉人。
喜好游猎的金国子民受汉族影响,也开始过起了定居的生活。
此刻虽是寒冬时节,五国城中熙熙攘攘热闹非常。
除了有髡发皮袄的金人、辽人,还有不少汉民,他们虽不同族却没有一丝剑拔弩张的气氛,毕竟那些打打杀杀都是贵族老爷们为了抢地抢女人闹出来的,小老百姓们只要够吃够喝,谁愿意每天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生活。
赫连老爹弓着背,嘴里叼着烟袋走在前面,小幺拖着步子跟着,不时跟经过的熟人问候一声。
二人来到一处所在,赫连老爹踮着脚从缺了一口的院墙往里面望了望。确认主人在家这才才来到门前,整了整衣裳,举起烟袋敲了几声。
“进来吧,门没关。”
小幺跟着老爹进门,破落的院子立着一个披红戴花的老妇人。另有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头趴在地上正清理墙角的鸡窝,听到有人进门,老头从鸡窝里退出来,灰白的发上粘着几根鸡毛,看上去略有些滑稽,他搓了搓手一脸憨厚地让客进屋。
“要你多管,滚回去继续收拾。”
老妇人白了他一眼,对赫连父子点了点下巴扭身进了屋子。
老头看着两人无奈一笑,伸手肃客入门。
“说吧,什么事?”
王婆婆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手里抓了把瓜子,边磕边说着。
“王婆婆,俺家幺儿年岁也不小了,这不就想央您给说门亲事。”
跟着进门的小幺这才知道老爹的来意,一张脸憋得通红,转身要走,不防被老爹死死拉着。
“小幺今年多大,跟他同龄的怕是难找呢吧。”
王婆瞥了他一眼,继续专注地对付起桌上的零嘴儿。
“幺儿今年有十五、六岁,别看他瘦小,有一膀子好气力。”
赫连老爹陪着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层层拆开红布,露出一只晶莹的玉镯。
“爹,这可是璐姐姐丢失的那一只,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小幺看清楚老爹手中的物事,怎会不明白他们做了什么,心急着便要从他手中夺回。
老爹抬脚狠踢了他一下:“嚎什么,老实待着,回家再收拾你!”
说完,把玉镯放到桌面。王婆婆三只手指捻起来,摩挲了一圈,又抬起来就着阳光端详了一阵。
一边眯着眼看,嘴里边发出“啧啧”的赞叹声:“这可是稀罕物件儿,你就舍得这么给了老身?”
“婆婆说的哪里话,还指着您给张罗个好姑娘替俺家门开枝散叶,那可是天大的情分,一点薄礼哪能尽了心意。”
王婆婆眉开眼笑,拿起镯子往自己手上戴,小幺在一旁看着,生怕她一用劲撑裂了玉镯。
王婆婆戴好了镯子,对着它呵了口气,从腰间抽出块丝帕细心擦拭起来,越看越喜爱,看着小幺也顺眼起来。
“看这小伙子俊的,一表人才,南边的公子哥儿也不过就这样吧。说起来我倒想起一个人来,城东刘官人府上有个丫头明年便要及笄,前几天刘夫人便来央我为她寻摸个婆家。女孩儿我倒是见过的,是个好生养的姑娘,就是有一桩难处。”
“王婆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需要准备哪些聘礼俺想办法。”
赫连老爹心里有些惴惴,与那等人家攀亲怕是难度不小,不过一想到幺儿天天跟着一群官奴后面作践的样子,狠了狠心应承下来。
“倒不是陪嫁的事情,唉,让老身怎么开口呢?实话跟你说吧,这个丫头有些痴病,常常看着落花掉眼泪,实在不行我就再帮幺儿寻摸寻摸吧。”
“王婆,这倒是小事儿。估摸着就是姑娘家闲坐无事落下的,嫁过门之后便要开始相夫教子,就算有些痴也都顾不上了。”
赫连老爹一意要断小幺的痴心,只要刘家姑娘不是个麻子、残障他都认可这门亲事。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跟我去刘家走走,顺道打听一下姑娘的生辰八字,看看月下老仙人成不成全这对小人儿。”
钦徽之变后,金主把俘虏的晋民安置在了城东的荒野之上,吃苦耐劳的汉人硬是把一处荒凉滩建成了桑梓地。
进入街巷,处处都是繁荣景象,车行酒楼、客栈衣铺鳞次栉比,叫卖声不绝于耳,小幺第一次踏足这里,只觉得处处新鲜。
跟着王婆东转西转,两旁的房屋渐渐低矮破落起来,在一群残砖破瓦之中,一处院落金碧辉煌矗立其间,门匾上鎏金刻着两个大字——“刘府”。
据说刘家弟兄两个当年不过是东京汴梁城的一对泼皮混混,被金兵赶到五国城后无以谋生,恰好刘老二擅长音律,趁金国祭告太庙之际入宫做了伶人。
为了出人头地,他拜伺候金太宗的中常侍做义父,改名换做赵惟一,靠着宦官的支持渐渐讨得了金主的欢心,刘家这才在金国扎下根来。
此时的刘家内院正乱成一摊,刘小姐坐在二楼临窗坠泪。刘夫人伴在旁边柔声开解,刘老爷在屋内踱来踱去,丫鬟、老妈子端着香茗糕点小心伺候着。
听到门房进来禀报,刘老爷愣了愣神,笑逐颜开:“快请、快请。”
话音未落,摆了摆手说道:“还是我亲自出去吧,你们赶紧给小姐收拾收拾,说不得今儿小姐的药引便有了着落。”
赫连父子在王婆的带领下顺利进了中庭,一个身材颀长的中年人立在廊下,看到他们笑意盈盈走上前来。
“诸位远道辛苦,且入内用些糕饼再叙其它。”
刘家正堂窗明几净,正中的长桌上摆放着各色瓜果茶点,佣人仆妇分立两边。小幺只觉得周遭似有一堵气墙压着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干脆躲在老爹背后。殊不知,此举正好给了刘老爷一个老实本分的观感。
王婆将赫连老爹介绍给刘老爷,又把小幺的生辰讲了一遍。许是那只玉手镯的功劳,夸人的话语翻着花样从她口中冒出,直把小幺闹了个大红脸。
刘老爷跟赫连老爹攀谈了几句,知道他们在浣衣坊做事后并无太大感触,这让赫连老爹心安不少,两人坐着闲扯了几句两位西晋末代皇帝的杂文轶事。
“赫连老哥,不瞒你说,诺儿从小便是我心头的一块肉,未受过一句重言。唉,女大不中留。前些时候不知道她从哪儿讨得了一些才子佳人的故事,着了迷一样天天念叨些崔莺莺、霍小玉。内子请遍了周遭的大夫,众口一词说她这是犯了痴病,许个人家便能好些。我跟她娘也帮她张罗了几个,一听到她犯痴便婉拒了。实在是没法了,这才央到王婆婆头上。我刘家虽是帮女儿冲喜,却也不敢误了诺儿的终身。你父子二人若是对她的痴病另有想法,趁咱们两家没有攀亲提前说明就是,免得将来伤了和气。”
“刘官人说的哪里话,小幺能跟刘小姐成就姻缘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哪能对她有别的冒犯。”
“如此甚好,我这便唤诺儿出来见见未来的公爹。”
刘老爷喜滋滋转入内堂,王婆凑上前来满脸堆笑:“赫连老爷,恭喜恭喜了。攀上刘府这颗大树,老爷的苦日子算是到头了。”
赫连老爹笑得合不拢嘴,对她拱手说着:“哪里、哪里,亏了王妈妈的奔走。事成之后定少不了王妈妈的谢礼。”
“爹……”
赫连小幺扯了扯老爹的袖子,换来的不过是一个怒目。
不多时,刘老爷、刘夫人带着精心打扮过的刘小姐从后堂转出。
刘家女郎体格丰腴,肌肤胜雪,一张俏脸半含幽怨,眉目中依稀带着些解不开的轻愁。
在父母的引领下对着赫连老爹道了个万福,又站回母亲身边盯着脚尖出神。
赫连老爹原以为刘家女娇生惯养定会弱不禁风,现在一看正是小幺的良配,喜得合不拢嘴。刘家两口也对小幺很满意,双方当即换了生辰八字,约定改日再为儿女择个吉日纳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