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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麻烦

杨樾的生活依旧继续,该上课就上课,该睡觉就睡觉,该去送货就去送货,只是杨樾最近很少开车上麓山了。至于原因,大概是因为市一中对教辅的需求量已经饱和,杨樾很少需要到麓山的另一侧去。但是杨樾内心并没有什么波动,甚至有些小小的庆幸:毕竟,这样他就可以尽量地避免前往那块让他热血沸腾的土地。

自从那个麓山的雨夜之后,每当杨樾手扶方向盘时,心中总有些隐隐的不安。他知道自己飙赢了好几辆跑车,当时的他也着实兴奋了一阵子,但经过几天的沉心思索,杨樾逐渐认识到,这对自己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他有些后悔,一个打工的大学生,开着雇主的车,为了满足自己的一时冲动,居然在雨夜和跑车玩山道飙车?杨樾站在卫叔的角度想了想,如果他是卫叔的话,也是绝对会叫这样一个打工仔滚蛋的。杨樾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还是那个一直以来责任感爆棚的自己。

卫叔把五菱宏光的车灯修好了,不知道是在哪里修的,但总归是修好了。不过当杨樾再次拿着钥匙靠近这辆车时,他注意到了一些明显的不同:面包车上轩文书店的夸张图案被换掉了,车身显得简洁了许多。杨樾心中一阵舒畅: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能认出这辆在麓山风驰电掣的宏光了。

然而,事实证明,杨樾低估了那个夜晚的巨大影响力。

和往常一样,杨樾从电气院疲惫的一天中回到了宿舍。但这一次,他在学校的食堂、厕所、教室、图书馆等多个场合听到了同样的消息:麓山的一辆面包车火了。究竟火成什么样了呢?杨樾内心一阵不是滋味,背脊发凉,和上次在小吃店里一样,杨樾决定回宿舍后再去网上看看。在学校里闲逛了许久之后,人生中头一次,杨樾体会到了身处风口浪尖的感觉。

半只脚刚刚跨入宿舍,老范的声音便即刻传来:

“杨樾,你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杨樾这样说着,拉出椅子坐了下来。

“你还不知道啊?”老范显得十分吃惊,“整个大学城都知道了,一辆五菱宏光面包车在麓山砸场子,吊打了那些飙车的高富帅。”

“有这种事?”杨樾内心闪过一丝小小的得意,但脸上的表情仍然尽量与老范配合。

“你倒真是超然世外啊,这都不知道。亏你还和车神开的同款车。”

听到这里,杨樾心里猛地一紧,脑袋里快速地盘算着,是否自己已经暴露了呢?杨樾不能承受成为全校风云人物的压力。不过看着老范的表情,杨樾可以确定,自己暂时还是安全的。

“你和车神开的同款车?五菱宏光?”室友苏歧从床上中探出头来。自从五菱宏光麓山飙车事件后,或许是出于敬佩,或许是出于打趣,这帮大学生们将那位神秘的宏光司机称为“车神”,甚至编出了各种各样的段子,一时间颇为风行。

“嗯,不过要说我的车技,那就渣到家了。”杨樾惊讶自己居然如此有撒谎的天赋。

“也不怪你,能把面包车开成那样的人本来就没几个,”老范安慰杨樾,“要是哪天你有一辆超跑,你也可以的。”

杨樾只好报以苦笑,然后把耳机塞进双耳。他天真地认为,只要自己不说,没有人会知道这个秘密。

这天的下午课少,杨樾收拾停放当后,便和往常一样准备去书店送货。刚走到门口,杨樾发现卫叔今天竟然站在店门口等他,神情较往常异样了不少。

杨樾不敢向往常那样大声地向卫叔打招呼,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弱弱地说了一句:

“卫叔,我来了。”

卫叔神色凝重,把烟头扔在地上踩了踩,慢慢地把头转了过来。

“杨樾,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不知道。”杨樾如实答道。

“有几个年轻人到我这里来了。”

“我知道,毕竟马上就要高考了,来买点题刷也很正常。”杨樾想要缓解一下气氛,故意笑了起来。

卫叔神色依旧凝重,并不想笑,他干咳了几声,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说道:

“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得罪?”杨樾脑袋里“嗡”地一响。他语无伦次地回道:

“没……没有吧?”

“刚刚有几个人,大学生模样,来问我有没有一辆五菱宏光。”

杨樾瞪大了眼睛。

“他们说要找一辆有轩文书店字样的五菱宏光面包车。”

杨樾张大了嘴巴。

“我硬是说我的面包车不是那辆,他们不信。”

“……然后呢?”

“他们说,要在下周末晚上的麓山看见这辆车,否则他们还会来。”说到这里,卫叔竟哑然失笑:

“真是一群单纯的孩子啊。”

杨樾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早该想到的,自己当初脑子一热的后果竟会如此严重。他懊丧地低下头,不敢直视卫叔的眼睛。出了这么大的事,卫叔总得表个态,向自己问个清楚吧?然而卫叔却不再多提这件事,拍了拍呆在原地的杨樾的肩膀,径直走进店里:

“来,把这些货送到师大附中去。”

杨樾还是同往常一样,拿了钥匙,帮卫叔把书搬进车里,然后坐在方向盘前。卫叔还是老样子,重重地把车门拉上,然后侧着身子点了一根烟。杨樾内心五味杂陈,转动了钥匙。

在市区的马路上走走停停,杨樾感到的不再是羞耻,而是一种难得的安全感。杨樾此时此刻所想的第一要务,就是把让自己从此远离麓山,远离飙车的诱惑。他深深地知道,只要自己再次开车来到麓山,他极有可能会被心中“车神”的恶魔所左右,做出和上次那样出格的事情来。虽然在那里赢得很爽,但杨樾心中无比清楚,那是非法赛车,赢了也不可能为自己带来什么特别的殊荣,而一旦出了事,陪进去的不光是卫叔的车,还有自己尚未真正开始的人生!

如果自己心中车神的种子已经种下,那就把它掐死在萌芽中!杨樾这样想着,竟然开始严格遵守交通规则。

接下来的日子暂时恢复了平静,杨樾过着平凡的大学生活,并没有什么异样。卫叔那里的差事,杨樾隔三差五去跑一次。总之,这就是杨樾所期许的正常的生活。闲暇时,在图书馆中的杨樾也会向远处的麓山打望两眼,但总归是浅浅一笑带过。

杨樾不知道卫叔将怎样应对那些人的挑战,可能卫叔根本不会去理会他们,毕竟他从来没承认过那辆面包车就是自己的。不过杨樾时常担心,那帮人会不会再来找麻烦呢?想到这里,杨樾内心难以淡定下来。但是麓山面包车的传说已经上热搜了,段时间内难以被淡忘,所以自己还是避避风头的好。

麓山的初夏悄然来临,天气渐热,女生们越穿越少,一大群如饥似渴的工科男在外国语、新传等学院附近转悠,随时欣赏高质量文科女生,指点江山,畅谈择偶佳话;更有甚者,翻越整座麓山,不辞路远地跑去北校区,只为一睹传说中女多男少的天堂。老范即是这群人中的坚强主力,被誉为一年级的冲锋号,单身中的战斗机,脱团的急先锋。

杨樾很少和这些人掺和。倒也不是他清高,在所有工科男对文科女生趋之若鹜的同时,杨樾的目光却投向了一个本学院的高冷女生:她虽具姿色,却冷若冰霜,傲气凌神,独来独往,学冠全院。本院学生少有能接近她的,无数学长、同级男生做过无谓的尝试,都以颜面扫地的失败告终。有人说她是巨贾千金,眼光极高;有人说她是为情所伤,立誓不嫁。于是,某德高望重的学长立下诫训:此女可为女神,万不可起非分妄念!工科男们于是皆对其敬而远之。

与本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其他学院的男生们对她顶礼膜拜,视作女神,慕名前来刺探虚实者络绎不绝,一时间传之为大学城的女神,麓山的天使,与时下热门的麓山车神五菱宏光齐名无二。老范见此感慨道: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如钱钟书先生《围城》所言,其盖如斯乎!杨樾对曰:古人诚不汝欺也。

话虽可以这么说,杨樾还是掂量了下自己几斤几两,觉得那人毕竟还是遥不可及。不过对杨樾而言,当前的头等大事,毕竟还是卫叔如何应对周末晚上的挑战。一想到这里,杨樾内心又泛起了罪恶感,觉得对不住卫叔。

现在已经是星期四晚上,离周末不远了。杨樾横竖坐立不安,还是下定决心去卫叔那儿坦白一切。为了防止自己变卦,趁着卫叔还没回家,杨樾决定马上付诸行动,免得夜长梦多:就算丢掉这份工作,杨樾现在也顾不上了。

然而命运对杨樾开了一个玩笑,轩文书店关门了。借着夜晚昏黄的灯光,杨樾注意到了卷帘门上贴着的一张A4纸,上面写着:店主有事,暂时歇业,有事请致电。

门口的那辆面包车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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