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打起帘子,宗大太太含笑走了进来。绫汐忙亲自去泡了宗大太太最喜欢的毛尖,采荷已新换了一盆水,半蹲在地上道:“外面冷,太太就着热水洗洗手,好暖和暖和。”但她身量太小,即便用力举着盆子,也还是有些矮。一旁的绫芷见状,忙接过采荷手里的盆子服侍宗大太太洗手,采荷低头小声道:“多谢姐姐。”绫芷没说话,只偏头对她笑了笑。宗大太太洗完手,绫芷本要将盆子递给采荷,想了想又自己端出去了,临走前对采荷使了个眼色,采荷会意,跟着一起出去了。
绫芷将手里的盆子交给粗使的丫头,拉着采荷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道:“你个子还小,又是姑娘亲点了陪着玩的,举盆子服侍太太洗手这样的事自有其他人来做,你又何必揽在身上?”
采荷道:“绫汐姐姐是伺候太太的老人儿,且太太喝的茶只有她才能泡得好,自不能做这等粗活。听竹刚打了帘子,也来不及再去打一盆热水。”
绫芷四下看了看,道:“贴身伺候姑娘的不止你们三个,其他人呢?”
采荷道:“姑娘新做了个扇坠儿,绫汐姐姐打发簪菊送去给大爷了。太太来前刚出门儿,这会子许是还没到大爷院里。其他人……”采荷嗫嚅着,却是不肯说了。
绫芷道:“你念着与她们的情分不肯说,我可是都知道的。左不过是看姑娘好性儿,一个个都躲懒去了。看我回了太太,饶了她们哪个!”
采荷忙道:“姐姐可千万别这样。左右姑娘这儿也没什么事儿,我们几个伺候着也就够了。”
绫芷握住采荷的手,道:“我知道你是个和善的,但府里的规矩不能坏。你放心,我自有计较。”
两人正说着,簪菊一掀帘子进来了,一进门直奔桌子倒了一杯茶水一口气喝完,才一边喘气一边道:“绫芷姐姐好,可是太太来了?”
采荷愕然道:“绫汐姐姐不是打发你去给大爷送东西了么,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簪菊笑道:“我刚出咱们院门,远远看见太太像是往这边来了,担心使唤的人手不够,忙跑着去送了又急急地跑回来了。”
绫芷笑道:“瞧你跑得这一头汗,还不赶紧去洗洗再进来伺候,这一身汗味儿仔细腌臜了太太和姑娘。”
簪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脆生生地答了“哎”,又掀帘子出去了。
绫芷忍不住对采荷笑道:“看她虽冒冒失失的,对主子倒是上心。”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院子里有吵闹声传来,绫芷皱眉:“这是谁这样大胆,也不怕冲撞了主子。”说着就走到窗前,稍稍推开了条缝儿向外看。原来是折梅和闻兰不知道刚从哪儿逛回来,每人手里还擎着几枝新折的梅花,这个说我的花开得最艳,那个说我的花开得最香,吵吵嚷嚷谁也不服谁。采荷眼看着绫芷的脸色越来越黑,忙出去说道:“太太还在屋里呢,你们这样大声吵闹,仔细太太听到!”
两人俱是一惊,折梅胆小,已经讪讪地低下头,手里的梅花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闻兰则昂着头,道:“不过是一个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丫头,竟也敢来教训我了?我在府里伺候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块儿土里刨食吃呢!”
绫芷听了怒不可遏,心道这些小丫头仗着自己老子娘竟敢这般嚣张,当下推开窗户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西角门上的袁大小姐来了。”闻兰的爹姓袁,在宗府里的西角门当差。
闻兰看到绫芷才慌了神,忙道:“不知姐姐在这里,冲撞了姐姐,还请姐姐责罚。”
绫芷道:“呦,责罚?我可不敢呢!”当下哼了一声,关了窗,再也不说话。
折梅和闻兰在院子里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采荷提醒道:“还不快点儿把你们手上的梅花处理掉!”两人忙转过身,灰溜溜地找地方把梅花扔了。
这边厢宗大太太接过绫汐泡的茶,呷了一口道:“果然还是你的茶泡得最得我心意。”
绫汐抿嘴笑道:“太太这会子要后悔可来不及了,我已打定主意要跟着姑娘一辈子了。即便太太再要我回去,我也是不依的。”
宗大太太道:“你们听听,我只夸了她一句,她便有这许多话来顶我,我可是不敢要这样伶牙俐齿的丫头了,只盼着我们慧姑能给我出口气,好好辖制她。”这话明摆着是在替绫汐撑腰,让长平轩众丫头知道连宗大太太也纵着绫汐快言快语,也顺带着树立了绫汐在长平轩的地位,只有宗思默可以指使她。
宗思敏拈了块梅花糕慢慢吃了,道:“绫汐姐姐快人快语,我瞧着倒好,比我那些一棍子打不出一声的丫头们好多了。我倒是盼着大太太能给我呢,可这世上啊,就只有一个绫汐姐姐。”
宗大太太笑道:“离老远就听见要罚慧姑,我知道你是懂事的,可是慧姑淘气,惹恼了你?”
宗思默早滚在宗大太太怀里大呼冤枉:“娘为我评评理!我盼着敏姐姐以后嫁个好郎君是欺负她吗?!”
饶是宗思敏再成熟稳重,这会儿也红着脸跺着脚道:“大太太您听听,慧姑这可不是在说胡话么!”
宗大太太也笑得前仰后合,佯作要打宗思默的屁股,道:“你个小鬼头,这种话也是你能浑说的吗?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们可以随意置喙的。别说敏姐儿,我也是要罚你的。还不快跟敏姐儿赔不是。”
宗思默乖顺地从宗大太太怀里站直,走到宗思敏面前,行了个礼道:“是慧姑口不择言,惹恼了敏姐姐,敏姐姐可不要生慧姑的气了罢。”
宗思敏嗔怪地瞪了宗思默一眼,伸出手在宗思默脸上拧了一下,无奈道:“你呀!要我说你什么好!”
宗思默扭头对宗大太太笑道:“敏姐姐不生气了,太太也饶了我吧。”
宗大太太转头对站在一边的绫曲道:“我妆台上有两只金镶宝坠蝶步摇,是我爹今天使人送过来的,听说是二叔铺子里新做的样子。你拿过来,给慧姑和敏姐儿一人一只。”
宗思敏早站了起来道:“多谢大太太,又让大太太破费了。”
绫曲应了是,正要去,宗大太太又叫道:“等等。”她看了看窗外,道:“看这天色,许是又有一场大雪,我得去看看各处的炭火储备得怎样了。”
宗思敏便道:“大太太走好。”
宗思默招呼绫汐:“绫汐姐姐,太太手炉里的炭怕是不热了,快帮太太添上。”
宗大太太笑道:“就这几步路,哪里就冻着我了。倒是你,别光顾着贪玩往外跑,仔细冻坏了,吃药的时候又哭。”
宗思默揉了揉还有些发困的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绫汐已对站在一旁的采荷道:“姑娘起了。”说着打起床帘,拿了热毛巾给宗思默擦脸。采荷走去外间招呼了一声,小丫头们捧着痰盂脸盆等物便进来了。
绫汐伺候宗思默洗漱完毕,用一条薄被抱着她坐到梳妆台前给宗思默梳妆。宗思默还有些没睡醒,眯着眼任绫汐梳头。绫汐手巧,三两下便已挽好一个双挂髻,又挑了两个不太惹眼的镶金嵌红宝珠花点缀其间,精致却不张扬。宗思默看了颇为满意,道:“今日要去见祖父,这样素净些便好。”
采荷拿来宗思默的斗篷帮她披上,宗思默偏头问绫汐:“采荷祖母的病如何了?”
绫汐道:“已经不妨事了。大夫去看过了,说只是普通的伤寒,之前久治不愈是因为拖得太久,也没钱买药治病,当下便给开了几帖药,吃了便好了许多。现如今已好得差不离了。”
采荷一惊,忙跪下道:“多谢姑娘还惦记着,采荷何德何能,竟累得姑娘为祖母请医问药。”说着便磕下头去。
绫汐忙扶了采荷起来,宗思默笑道:“这点子小事,不值什么的。你跟着我吃了许多苦头,我自是要为你做些什么的。”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绫汐和采荷都听得云里雾里,但也不便问什么。
上一世采荷对宗思默忠心耿耿,还因为宗思默连命都没了。这一世从宗思默看到采荷那一刻起,便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护得采荷周全,要让采荷一家人都过的衣食无忧。
宗思默又道:“我知道你祖母是最疼你的,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头疼脑热,你也不必太担心。以后要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说便是了。”她顿了顿,又道:“我已使人给你们买了几十亩地,置了一院庄子,你以后便可安心了。”
采荷听了感动不已,又要拜倒在地。宗思默伸手拉住她,笑道:“跪什么跪,这大冷的天儿,跪出毛病了,刚给你祖母诊了脉的大夫又要到咱们府里来了。”
采荷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含着泪道:“姑娘对采荷的大恩大德,采荷没齿难忘。采荷没什么可报答姑娘的,这条命以后便是姑娘的了。”
宗思默心里默然,上一世你已将命给了我,我才是不知如何报答你。
绫汐笑道:“姑娘宅心仁厚,对我们这些下人体恤有加。这些事本应该你家人来跟你说,但府里一向禁止内院下人与外面互通款曲,因此姑娘一得了消息,便亲自告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