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红被张姨娘打得伏在地上爬不起来。
她自小被买进府里,没吃过什么苦,也没干过重活,过得比外面有些小姐还娇贵。宗府待下人又宽厚,即便犯点好吃懒做的小毛病,也不过是找妈妈领几戒尺罢了,还从来没被人兜头打过。
张姨娘怕这一巴掌下去翠红跟自己生了二心,忙又亲手扶了她起来,用自己的帕子擦着她脸上的泪,道:“是我刚才下手重了,你莫要生气,我给你赔不是了。”
翠红忙道不敢。
张姨娘轻声细语地道:“你细想想,我若是主持府里中馈,你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我自不会亏待了你。你想想看大太太身边那几个绫,哪个在府里不是说一不二,除了主子们可就是她们最体面了。”
翠红虽有些拈轻怕重,见风使舵,但却从来没有过什么太坏的心思。在她看来,自己能混成现在的样子已经很不错的,接下来的,就是等再过几年,府里开恩配一个管事,然后安安心心过自己的小日子。
张姨娘看翠红不为所动,继续道:“富贵险中求。你看看我,我当时要不是伺候了三爷,怎么会有现在的日子?也不过就是跟丫头们一样,每个月拿着那点可怜的月例,还得看别人的脸色。”
她看着翠红的脸色渐渐活泛起来,继续道:“如今我可是半个主子,整日里绫罗绸缎穿金戴银,还有一屋子的人伺候我,这日子,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你要是跟我一条心,等这事儿成了,你若是还想在府里当差,我让你当内院的总管事,自是风光体面的。若是不想当差了,我给你配个外院的大管事,买几个丫头伺候你,你就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吧。”
翠红敛眉,对张姨娘福了一福:“谢姨娘提点,方才是我想岔了。”
张姨娘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我得势了,还能忘了你?这里人多眼杂,我们说话不方便,走,先回房,咱们再好好商量。”
顾砚没待多久便走了。他说书院里课业繁多,还有许多功课要做。微山书院有个规矩,学生吃住都在书院里,这次是院长受故友之邀外出讲学,他才能得空回来看看家人。统共只得了两天假期,还得在院长回去之前赶回书院,补完欠下的功课。
走的时候宗思齐和宗思默去送他,他看着宗思默道:“我记得过两日便是妹妹的生辰,我不得空,不能回来,便提前把礼物送给你吧。”
顾砚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锦袋,放在宗思默手里:“抽空刻了个印章,妹妹拿着玩吧。”
宗思齐在一旁表示不满:“她才多大,你就送她这个,能用上几次?”
顾砚微微红了脸,道:“你这样说,那刻给你的那个,我可就直接带走了。”
宗思齐急了:“哎哎哎!既已刻了,带走岂不累赘?”说着便扑到顾砚身上摸来摸去。
顾砚被缠得没法,道:“我给你便是了,做什么动手动脚的,这哪儿像个大家公子的做派。”
顾家接人的马车到了,顾砚便道:“下次再见吧。”也不知是说给谁的。
宗思齐站得笔直:“那是自然,你若不来,我便去顾府把你拖出来。”
宗思默却只是温婉地笑,手却一点一点收紧,隐约感觉到印章的棱角尖锐的痛感。
回到长平轩,宗思默将手里一直紧握的锦袋打开,一个白玉印章掉在了桌子上。
宗思默拿起来细细把玩。
印章只有七岁的宗思默掌心大小,印底只刻了一个“慧”字,印钮是一个精致的兔子。用料虽不十分讲究,可雕工却着实精细,小兔子像是要活了似的。最妙的是,那块白玉里有红色的杂质,顾砚匠心独运,将那点杂质雕成了兔子的眼睛。
宗思默想起自己小时候曾经养过一只小小的白兔,喜欢得不得了,几乎到了从不离身的程度。可谁知有一天,小白兔还是死掉了。宗思默抱着白兔的尸体哭成了泪人。
刚巧那天顾砚跟着他娘亲过来看宗大太太,看见小小的宗思默坐在石阶上哭得微微颤抖。顾砚便凑过去问:“妹妹怎么了?”
宗思默哭得话都说不全:“二表哥,兔兔不能动了。呜呜呜……她们都说兔兔死了,再也不能陪我玩了……”
顾砚心下没来由地一软,他摸着宗思默的头道:“他们胡说,兔兔只是想娘亲了,但是它又舍不得我们慧姑,所以才把身体留在这里,它的魂儿已经跟娘亲团聚了。”
宗思默不哭了,瞪着大大的眼睛:“真的吗?”
顾砚重重地点头:“当然是真的!”他愈发轻柔地抚着宗思默的头发:“慧姑,我们把兔兔埋起来好吗?你这样一直抱着它,它即使回去了也不会安心的。”
宗思默点头,乖乖地让顾砚牵着手,去了花园。
小厮们把兔子放进挖好的坑里时,宗思默又忍不住落泪:“可是我以后要是想兔兔了怎么办?”
顾砚温柔地道:“那表哥就送妹妹一只可以一直陪着你的兔子。”
谁知道顾砚当时随口用来哄自己的话,竟变成了事实。按常理来说,自己已经死了,按上一世的情景,肯定早已风光大葬。谁知道,竟能回到小时候,重来一遍。只是不知可有人为了怀念她,专门为她雕刻石像?
宗思默摸着小兔子,神色越发萧索。
顾砚对她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的表兄妹,所有人觉得顾砚是宗思默的良配。可她却********要嫁给杨青云,为此不惜绝食抗争。终于,家人拗不过她,还是顺了她的意。顾砚伤心之下云游四海,虽名声大噪于天下,被誉为“第一才子”,但直到她死,顾砚却再未踏入都城半步。
而经历了重生的宗思默,却注定依然无法回应顾砚对她的感情。她将印章紧紧地握在手里,印章的尖角刺得她心里闷闷地疼。
常嬷嬷没几日便来了。宗大太太雷厉风行,早备好了单独的小院给常嬷嬷住,一应丫鬟婆子也早已齐备。饶是常嬷嬷见惯了世面,看了宗大太太的安排也颇为满意。
宗大太太是这样回宗老夫人的:“常嬷嬷是伺候过太后娘娘的,不比宫里其他女官。且她平日里什么没见过,我们若是寒碜了,没得叫人笑话。”
宗老夫人点头道:“正是这个理,你想得很周到。常嬷嬷是太后娘娘刚进宫时便在身边伺候的,一路陪着太后娘娘从才人起起落落,太后娘娘开恩,她也可享享清福了。”
“正是呢。”宗大太太附和道。
宗老夫人继续道:“太后娘娘未进宫时便与我是手帕交,进宫后我也常去看她,也亲眼见过常嬷嬷是怎样忠心为主。那时昭肃皇后还在,太后娘娘也受了许多磨难……”她的眼神渐渐迷离,似是陷入对往日的回忆,半晌之后才又道:“你出身书香世家,现在又是当家当久了的,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只一样,不可让女孩子们斗气,让人看笑话。”
宗大太太心知宗老夫人说的便是宗思妍。据绫寻回话,张姨娘这几日倒不错时辰的去宗三太太那里请安问好,三房里那些姨娘们也安分不少,只是张姨娘成日里把宗思妍关在自己房里,也不知咕咕哝哝说些什么。前几日是常嬷嬷还没来,也不好把宗思妍叫出来,这下倒刚好把这母女隔开。
翌日宗思妍、宗思敏、宗思默一道去常嬷嬷的小院报到,宗思兰和宗思娴因年纪还小,便都没有来。三人俱穿着嫩绿色缠枝牡丹襦裙,脖子上戴着一枚小小的金锁,头上两个纂儿梳的整整齐齐,几枚金丝攒珠的珠花点缀其间,三人远远看起来倒像是孪生姐妹似的。
待凑得近了,便发现最年长的宗思妍是姐妹三人中容貌最美的,但却带着一股怯生生不上台面的小家子气。宗思敏眉目间带着一股聪慧,周身散发着英气。最小的宗思默脸上带着一丝浅笑,却是一身淡然,有着不符年纪的超脱。
常嬷嬷心下暗暗赞叹,不愧是书香世家。只是宗思妍,听说是府里的丫鬟爬上少爷的床生下的,怨不得美虽美,却毫无气质,想是跟她亲娘耳濡目染的。只是这种情况,把宗思妍交给嫡母带就是了,怎么会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她不知道的是,宗三太太娘家没什么家世,平日里她也只顾着自己和儿子,对三房的事情几乎都不闻不问的。她不管,宗三太太也不好插手太多,毕竟隔了一层。
宗家在都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再加上宗老太爷贵为礼部尚书,宗府里的规矩也是不少。但跟皇家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
几天课程下来,常嬷嬷身体力行,亲自指导她们行起坐卧待人接物的礼仪姿势。动作虽不很大,但每天也都累得全身酸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