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姨娘的脸色唰得变白了。
她一向仗着宗宜昀宠爱,平日里从不把宗三太太放在眼里,请安之类的都是能免则免,一月能去一次就不错了。但若说以后不去跟宗三太太请安,今天自己来跟宗大太太请安又说不过去。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张姨娘支支吾吾地道:“大太太刚说了杰哥儿身体弱,平日里去给三太太请安她十有八九顾着杰哥儿是不肯见我们的。”
宗大太太拿帕子按按嘴角,慢条斯理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是妾室,理应给原配大房请安。即便三太太不得空见你们,但这规矩是不能乱的。”
张姨娘张口想辩一辩,但又想到是自己先把本分拿出来说的,现下被宗大太太抓住了痛脚,却是无话可辨。她余光瞄到安安静静坐在身后的宗思妍,想到自己过来的真正意图,又打起精神笑道:“大太太教训的是。”顿了顿,又道:“刚在路上听见说大太太屋里来了客人,我过来没有打扰到您吧?”
宗大太太心道:“总算来了。”面上仍旧带着一丝微笑道:“是我娘家侄子。不过说到底,这人来客往的是外院爷们儿的事,我们做女人的,整顿管家,主持中馈,操持好内院就行了。张姨娘,你说对吗?”
张姨娘看着宗大太太的神情,知道她已经猜到自己来的目的了,当下也不答话,只是笑着点头应是。
宗大太太又道:“妍姐儿今年已经九岁了,说大不大,可是这说小也不算小了,跟外男接触也是要避忌着了,没得坏了我们府里的名声。眼看着府里的小姐们一天大似一天,敏姐儿和我们慧姑也都七岁了,我琢磨着,请个宫里放出来的嬷嬷来教教孩子们规矩,以后走出去也代表着我们府里的脸面。”宗大太太忽展颜笑道:“你说这可是巧了!我刚起了这念头,就听说宫里要放一批嬷嬷出来。我便请了常嬷嬷过来,她原是伺候太后娘娘的,因太后娘娘近几年喜欢清静,又喜欢年轻明媚的女子,常嬷嬷伺候太后娘娘久了,劳苦功高,太后娘娘也想着让她颐养天年,便开恩放了常嬷嬷出来。这也合该我们运气好。”
张姨娘在底下陪着笑:“还是大太太想的周全。”
宗大太太定定地看着张姨娘:“等常嬷嬷来了,就要开始教姐儿们规矩了。每日上午两个时辰,让妍姐儿不要迟到了。”
能跟着宫里出来的嬷嬷学规矩,这对宗思妍将来出嫁可是极有帮助的。张姨娘大喜,忙道:“多谢大太太惦记妍姐儿,我们妍姐儿一定好好学。”
宗大太太颔首微笑:“妍姐儿是个好的,我知道她定会跟着常嬷嬷好好学的。她也大了,针黹女红也该练起来了。我们这样的人家虽不指着姑娘们真做些什么,但却是要会的,妍姐儿便先跟着针线上的吴妈妈学起来吧。她的手艺可是一顶一的好。我看不如这样,每天下午学两个时辰。”
张姨娘愣了一下,在心里盘算着宗大太太这样安排可是有其他目的。这样一来,最直接的影响便是自己与宗思妍相处的时间变短,可谁都知道,让宗思妍跟着宫里出来的嬷嬷学规矩,跟着针线上的人学针黹,这是对宗思妍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府里其他嫡出的小姐也不过就是这样的待遇了。张姨娘脑子转了好几转,也想不到有什么可反对的。
宗大太太觑着张姨娘的反应,笑道:“还有一事。妍姐儿是府里的小姐,成日里跟着你这个姨娘厮混在一起说出去也不成体统。我看啊,日后你还是少见妍姐儿啊,毕竟主仆有别。”
张姨娘一口气噎着差点上不来。宗大太太说了这么久,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她心念电转,当下站起身,垂泪道:“大太太,妍姐儿是我的孩子,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骨肉。您这样让我们骨肉生生分离,可不就等于要我的命!”
宗大太太大怒:“张姨娘!我素日看你是个有成色的,怎地今日说话这般不知轻重!妍姐儿是你生的没错,但她的母亲是你们三太太!况且我做这些事也是为了妍姐儿好,你不领情也便罢了,竟往我身上泼这样的脏水!”说罢,宗大太太冷哼一声,端起了手边的茶,再不看张姨娘一眼。
张姨娘见宗大太太端了茶,这已是送客的意思,她手里捏着帕子,向前紧走两步,嘴里念着:“大太太!我……”话没说完,已被绫曲拦下了。她伸手挡住张姨娘的身体,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张姨娘,请回吧!”
张姨娘眼见无望,扭头怨毒地瞪了绫曲一眼,不甘不愿地转过身,向着门外走去。绫曲也不把张姨娘放在眼里,只对着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又回身伺候宗大太太。
宗思妍茫然地站了起来,宗大太太叹了口气,招手叫她:“妍姐儿,过来。”
宗思妍迟疑了下,慢慢走到宗大太太身边。宗大太太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妍姐儿,你是府里最大的小姐,眼瞅着过几年就及笄了,这婚事也可慢慢提上日程了。”
宗思妍低着头,脸颊微微泛红:“大伯娘说的这些话,妍儿还小,没想过。”
宗大太太用手慢慢抚着宗思妍的手,叹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能这样想,说明你是个懂礼义廉耻的好孩子。以后跟着常嬷嬷多学些规矩道理,针黹女工倒不用太费心,我再跟你们太太说说,把你记在她名下。这样你出去,跟我们府里嫡出的小姐是一样的。”
宗思妍小声道:“多谢大伯娘为我筹谋。只是我姨娘……”
宗大太太不待她说完,又道:“你这个孩子啊,就是太软弱了些,凡事没个自己的主见和想法。”她顿了顿,加重语气:“你是府里的小姐,她只是个姨娘,虽生了你,但也到底尊卑有别。你对她好惦记她,这是你心善,可莫要被她拿捏住了!不然以后有你的苦头吃!你还小,现下一切还来得及,不然再过几年,后悔也来不及!”
宗思妍头越来越低,嗫嚅着说不出话。宗大太太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道:“罢了,你先回去吧。过两日常嬷嬷来了,我再使人叫你们一道去上学。”又唤道:“绫寻,好生送妍姑娘回去。”
宗思妍行了礼,跟着绫寻出去了。
宗大太太摇着团扇,转头向刘全有家的道:“她娘是那样一个飞扬跋扈的性子,这孩子怎么倒这样绵软。按理说平日里也有嬷嬷们教养,怎的一身小家子气,连府里得脸些的丫头们都不如。”
刘全有家的用银签子插了一小块水果递到宗大太太身边,道:“她亲娘是靠着爬主子的床才到今天这样,三太太又是个不管事的,三房里的那些下人自是不把她放在心上。面子情儿上过去就得了,要说多尽心,真是没有的。”
宗大太太垂下眼睑,道:“我娘亲去世的早,我从小是二婶带大的。二婶虽待我如亲生一般,但偶尔午夜梦回,我还是会想自己的娘亲。所以娴姐儿我是让林姨娘带的,三房里张姨娘自己带着妍姐儿,我自是不管的。可谁知道,好好的一个孩子,竟被她带成这样……罢了罢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我做好我该做的,也就是了……”
刘全有家的附和着:“正是这样呢……您便操再多的心,人家不但不念你的好,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恨着您呢!”
宗大太太苦笑着摇摇头:“我只求自己无愧于心罢了。”她忽又想起一事:“砚儿带来的那些东西,你看着点一点,给各房都送些过去吧。”
待出了安泰堂的门,张姨娘越想越气,脚底下半刻不停,越走越快,翠红在后面几乎小跑才跟得上。
一径到了花园子,张姨娘走得累了才停了下来。
牡丹花早已谢了,张姨娘只用手一片一片掐着叶子,把好好的一树花掐的七零八落。
翠红知道她气得狠了,只道:“姨娘坐下歇歇吧。”说着便把帕子铺在一旁的石头上,扶张姨娘坐下。
张姨娘犹自忿忿,手里的牡丹叶子又被她掐成一条一条的。她瞪着眼,啐道:“呸!什么东西,跟我耍什么威风!”
翠红忙掩了张姨娘的嘴:“姨娘慎言!仔细被人听到!她随便动动手指头,就够拿捏您的了!”
张姨娘一惊,忙压低声音,但脸上还是不服:“她不就是仗着主持府里中馈,要没了这身份,我看她还能得意什么?”
她眼睛骨碌碌转着:“要是主持中馈的是我,我看这府里还有谁敢给我脸色看!”
张姨娘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奇异的精光:“若是她病了或是死了,自然不能再管家了。到时二老爷是庶出,这管家的事可不就落在我们三房头上,到时候满府里可都是我说了算!”
翠红急道:“姨娘可是鬼上身了!怎么什么话都敢乱说!”
张姨娘抬手一个耳刮子抽上去:“你这蹄子才鬼上身了呢!人吃五谷杂粮,自有生老病死,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又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