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思默用碗盖轻轻拨着茶碗里的茶叶,心里思忖:“何家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摆明是要许家陪自己一条人命,即便权贵如景阳大长公主,怕是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她看着茶叶在水上飘着,轻轻吹了一口气,末了还是盖上碗盖,将茶碗放下,道:“绫汐姐姐,街上的店面真的几乎都关了吗?”
绫汐道:“可不是!唐二跟老爷出门,回来跟我说,一大半的铺子都关门了。店都关了,路上也没什么逛的人了。往日热闹的都城,近几日竟荒凉起来了。”
宗思默惊道:“那老刘家的冰糖葫芦也关了吗?”
绫汐噗嗤笑道:“我的小祖宗,你就惦记着这点儿东西啊?关了也无妨,你要想吃,我自会让唐二想办法帮你买到的。”
宗思默也笑道:“还是绫汐姐姐对我好!”
她垂下眼睑,想道:“只听说何家有万贯家财,但却从没想到竟富贵至斯,竟能凭一家之力左右都城的经济。虽是展示了其能力,可这步棋却是走得大错特错了,皇帝岂能容忍这样的人出现?怕是即便为儿子讨回了公道,却要让全家为其陪葬吧。”
采荷掀帘子进来,道:“绫汐姐姐,胡妈妈说冬日里盖过的棉被也拿出去晒晒,天气渐暖和了,厚被子也该收起来了。”
绫汐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道:“早都预备好了!你叫几个小丫头进来,一并抱出去都晒晒。”
采荷应了是,跑出去喊了闻兰和簪菊进来。宗思默也站起身道:“屋子里坐久了怪闷的,采荷,你陪我去花园子逛逛。”
天气渐暖,花园里的牡丹开得正好,宗思默看得兴起,顺手摘过一朵戴在头上。她吩咐跟着的听竹,道:“去找把剪刀来,剪几朵花拿回去分给屋里的丫头们戴。”又道:“也挑几朵拿去敏姐姐和娴姐儿的房里。”
听竹应了是,转身去了。宗思默便拉了采荷的手,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便听到有女子哭的声音。宗思默皱了皱眉头,采荷会意,出声问道:“是哪位姐姐在这里?”
花丛里站起来一个女子,却是宗思妍。
只见她娇美的脸上挂着几颗泪珠,更显楚楚可怜。宗思默在心里暗暗叹气,明明长了一副好容貌,但却总是怯怯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采荷行礼道:“妍姑娘好。”
宗思默走上前拉着宗思妍的手道:“妍姐姐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怎么躲在这里哭?”
宗思妍摇摇头,眼睛里的泪珠将落未落。她低头看着矮自己半个头的宗思默,道:“并没有人给我委屈受。”
宗思默见她不愿多说,便也不多问,只携了宗思妍的手与她一道赏花,说些春日风光。丫鬟婆子们便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眼看着宗思妍脸上已渐渐有了笑意,翠红却走了过来。她远远地道:“姑娘怎么到花园子里来了,可让奴婢一顿好找。”走近了才对宗思默行了礼。
宗思默瞥见宗思妍脸上的笑意已消失不见,甚至还带了些许惊慌,当下攥紧了宗思妍的手,冷哼道:“张姨娘房里好规矩,竟纵着奴婢在主子面前大呼小叫!”
翠红道:“姑娘有所不知。张姨娘本是在房里好好地跟妍姑娘说些道理,谁知道妍姑娘突然跑了出来,一声不吭地出了院门。张姨娘放心不下,才让奴婢找了来。”
宗思默呵道:“大胆!还敢顶嘴!妍姐姐自有她的嫡母教养,再往上还有大太太老太太,什么时候轮到张姨娘教训了?自己本就是个奴才还胆敢管起主子来了!妍姐姐是府里的小姐,她爱去哪里便去哪里,你们当差不用心跟丢了主子,竟还给我在这里狡辩!来啊,给我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
那些婆子们一向看不上张姨娘妖妖调调的样子,但却一直敢怒不敢言。翠红跟着这样的主子自然也不是什么正派人物,婆子们早看她不顺眼了。听了宗思默的话,当下便从后面走上来两个粗壮的婆子,一人钳了翠红的胳膊,另一个人便开始掌嘴。
才打了两下,宗思妍已经心软了,她忙道:“快住手!”又拉了宗思默的手道:“慧姑,你快让她们住手吧!”
宗思默使了个眼色,那些婆子们便停了手,又站到了宗思默的身后。宗思妍对宗思默道:“是我出来的时候没有告诉她们,也不怪她们找不到我。我这便回去了。”
说着转过身便走了,翠红忙捂着脸跟着宗思妍一道走了。
宗思默站在原地看着宗思妍窈窕的背影,暗自叹息:“上一世她便是如此,一直被张姨娘拿捏在手里,一点主子的样子都没有,也不会什么人情往来,嫁人后更是没多久就死了,难道这一世也要如此?”她转过头对采荷道:“罢了,我们也走吧。”
采荷看出宗思默不太高兴,便道:“姑娘有好几日没跟敏姑娘说话了,今日天色还早,可要去坐坐?”
宗思默知道采荷是好意,便道:“也好。左右现在也无事,坐坐也好。”
宗思敏正在做针线,看她来,让丫头们去倒茶拿点心。宗思默笑吟吟地坐了,探头过去问道:“敏姐姐在做什么?”
宗思敏便把手里的活计递给她看:“打算给简哥儿做双鞋。”
宗思默接过丫头们端过来的茶,抿了一口道:“针线上的丫鬟婆子那么多,何苦要自己做,又劳人又伤眼睛。”
宗思敏便道:“他们做是他们的,我做是我的心意。更何况简哥儿生辰要到了,我做姐姐的总得表示一下。”
宗思默笑道:“我可明白你的意思,这便是提醒着我也要给简哥儿准备贺礼的。”
宗二太太听说宗思默过来了,让丫头们切了果子自己亲自端了来。宗思默拉住宗二太太的衣服,道:“二婶你听听,敏姐姐真是好谋划。我到这里喝了一口茶,便赔出去一件礼物。”
宗二太太伸手捏了宗思默的脸颊,笑道:“就属你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说着顺手拿起一块果子塞到宗思默嘴里:“连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宗思默咽下嘴里的果子,继续笑道:“这下可了不得了,一口茶就赔出去一件礼物,再加上一口果子,我得赔出去多少东西啊!”
饶是端庄如宗思敏也忍不住被宗思默逗得前仰后合,一屋子的丫鬟们也都抿着嘴儿笑。
宗思默笑了一会儿,宗二太太给她抚着后背,又递了茶过去:“快喝口,别笑岔气了。”又叮咛道:“慢点儿喝,小心呛着!”
宗思简生辰那天,宗思默一早就来了,拿了块玉佩送给宗思简。那玉佩触手温润,花纹古朴,一看就是个有年代的物件。宗二太太忙道太贵重了,宗思默便道:“这玉佩我拿着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给了简哥儿。”
宗二太太还要推辞,宗思默道:“我一向把简哥儿当自己的亲弟弟,二婶您这样就太见外了。”完了又笑道:“您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帮我求一副二叔的字让我挂在屋里。”宗宜旸写得一手好楷体,是连当今圣上都称赞过的。
因宗思简年纪还小,家里也没有请客摆酒,只是一家人聚在一起,让家里养的小戏子们唱了几出戏就散了。
宗思默看宗思齐兴致不高,便跟着去了长宁轩。
她翘着脚坐在庑廊上,问站在院子里的宗思齐:“哥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
宗思齐回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有。”
宗思默歪着头,认真地盯着宗思齐,末了宗思齐还是弃甲投降。他走过来坐在宗思默旁边,道:“青杨公子被发配充军了。”
宗思默心里一震。
宗思齐继续道:“这几日都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想必你也听到了。皇上因此事雷霆震怒,本是要让青杨公子以命抵命的,景阳大长公主去求了好几次,甚至连姑母家都去求过了,都没起什么作用。后来是太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去跟陛下求情,说青杨公子虽打死了何晨,但却是因救人一时失手,也倒情有可原。与其处死青杨公子,倒不如判他发配充军。边疆苦寒,十亭人有九亭人都回不来,这也算给了何家一个交代。留住了青杨公子一条命,也能给景阳大长公主和清河翁主一个交代。陛下听了有理,这才允了。”
宗思齐叹口气:“青杨公子常来宫里与我们一起练习骑射,大家也算是至交好友,谁想到他现在就要去那种地方了。一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他,我就觉得难过。”
宗思默安慰他道:“景阳大长公主和清河翁主定会沿途打点,也会请边疆的大人们多多关照的,青杨公子必不会有事。何况充军总比没命好,说不准什么时候青杨公子立了军功,还能提早回都城呢。”
宗思齐讶异地看着宗思默,似乎没想到她竟能说出这样的话。但不得不承认,宗思默的话很有道理。念及此,他也放心了些。
宗思默看着宗思齐好多了,便叫了自己的丫鬟回去。一切都串起来了,景阳大长公主还是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从此深居简出,因此上一世宗思默竟从没见过她。只是太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现下如此同气连枝,谁又想到以后会斗得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