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扑鼻而来的是一阵酒气，假如这个地方还能称作“家”的话。
——钟文山又喝多了。
她不禁用手扇了扇，想要驱走这令人作呕的酒气，尽管这并没有什么用。
“哟，我们家大小姐回来了。”钟文山一手拎着个酒瓶子，一边怪里怪气地说着一边又喝了几口。
钟璃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要回自己房间。
“给你几分面子你还不要了。钱呢？”他起身拦住钟璃。
“别问我要钱，都打云妹卡上去了。”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爸爸，嗯？你喜欢卖给别人也就算了，你那钱还不给你爸你给她？！她哪用得着你的钱？”
“我给她那是因为我对不起她，我担得起责任，你呢？你倒是说说我哪儿有半点对不起你？你知不知道妈临死前对我说了什么？他让我不要恨你！她还让我好好照顾你！她……她到死都没怨过你半分！喝喝喝就知道喝，你忘了妈是怎么死的——”她的脸上忽然一阵痛，原来钟文山不待她说完便甩了她一个耳光。
她冷笑一声，“我妈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她居然会爱上你这么个人渣。要不是因为她苦苦哀求我我才懒得养你，你知道吗那天我恨不得杀了你，我可不是二妹那种善良老实的女人。”
钟文山的脸通红通红，像是满含怒气，却又羞恼不肯承认。
“你以为钟云有多善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他不屑的笑了，“那天晚上摸黑进你房的才不是你那个男朋友，是你妹的同学，你知道她说你什么吗？她说你呀反正都不是清白身子了给她同学尝尝也没什么大不了。”
钟璃的心一阵骤缩，她想起那个噩梦般的晚上，那个带着丝丝陌生气息的男人粗暴地将她的衣衫撕碎，蛮横压在她的身上逼她屈服。
钟文山仿佛有着报复般的快感，“哦对了，还有你喝醉的那次，你妹的孩子流了根本没你什么事儿，是她自己体虚。你可是个彻彻底底的替罪羊。”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尖利起来，“你别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二妹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她怎么可能这么对我，我连我最爱的人都拱手让给了她！我还退学给她挣学费，她的孩子我也补偿了她那么多，她怎么可能……”
“你的心在她男人身上，有什么不可能？何况你这脸蛋儿就是长得更像你妈，自小比她狐媚——你们都是我的女儿，你们心里那点子小九九我会不知道？”
“不可能，不可能，妹妹不会这样对我的……她不会这样，一定是你在骗我！你骗我！妈妈就是被你害死的，你现在又来挑拨我和妹妹——我知道你巴不得我死，我偏要你死在我前头！”
钟璃就像是一头悲痛而发狂的野兽，猛地扑向钟文山，她知道他说的可能是真的，但是这真相太过沉重，沉重到她无法接受。她怎么能相信那个温柔地叫着她“姐姐”，从来都乖巧懂事的妹妹，会是这样一个陌生而阴险的女人？不，不是的，一定是他在胡说。他讨厌我，他从小就讨厌我，我怎么能相信他？是他杀了妈妈！是他让我失去了这辈子最温暖的怀抱！是他让我从此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杀了他，杀了他！
她凶狠地撕破他的脸，倾尽全力掐着他的脖子。
这就是我痛苦的根源。
杀了他！
“哐当！”无数的玻璃碎片四散开来，她的手渐渐松开。她就像一个失了血色的洋娃娃一样无力地向地上倒去。她只感觉到头上一阵剧痛，以及酒瓶碎片在她周遭飞溅响起的清脆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流下来，黏稠的，温热的。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昏昏沉沉地想要睡过去，可是却蓦然闪过她这一生的画卷。
我是一个不讨大人喜欢的孩子。
这并不是从小就知道的。
当我的小学老师揪着我的耳朵扇我的耳光的时候，我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张83分的期末试卷，我为这个分数而羞愧不已。老师打我，是因为我不争气。一定是这样的，这叫恨铁不成钢。爸爸一直不给我好脸色看，是因为我总是没有做到最好。他打我骂我是因为他爱我。天真的我为老师和父母的深爱感到欣喜不已，更加认真的去做好没一件事，小心翼翼的去讨好每一个人。
当我长大了，我才知道，不是这样的。
老师打我不过是因为我考得差拖了全班平均分，导致她拿不到那个学期的业绩评优和奖金；至于我爸为什么老是打我骂我就更简单了，他只是讨厌我而已。
妹妹比我小四岁，她出生之后将我原本就不多的关爱分走了一半，但是看见妈妈望着我俩欣慰的表情，我顿时觉得妹妹值得我倾心对待。我什么都肯让着她，她吃我的零食，拿走我的文具，弄脏我的作业……我统统都可以让着她，甚至于我的男朋友被她抢走我也只是自己偷偷地撕心裂肺哭了一晚上，第二天照样没事人似的装作大方的祝他们幸福。
可是我不知道我的退学换来她的读书到底不值得，她结交的下流同学毁了我的清白，原来她也以为我当时从事的是那种工作吗？！
一个女人的身子就像是一张纯洁的白纸，只要沾了一星半点的污渍，便不会再认真地保护了，恰如下雨天里穿着新买的鞋子，一开始总是小心翼翼地不让它弄湿弄脏，可是它一旦溅上了一点泥印子，便不会再小心爱护它了，任它在泥里水里湿透了。
呵呵，原来那让我日日夜夜都内疚万分的孩子，根本不是我的错。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非要我痛苦？
悲伤如潮水一般涌来，似要把我淹没，让我窒息。
也是这么一个昏暗的凌晨呵，妈妈死了。死在他的酒瓶下。死在他恶毒的咒骂声里。
我也这样死去……应该能见到妈妈的吧？
我受够了那些男人的凌辱，我受够了他人的白眼，我受够了再这样活着！
如果有来生，我再不要活得这么窝囊……我恨……恨这个世界……
让我死吧。
噩梦……就要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