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回府,我便屏退众人独自待在房中,只道是灯赏得乏了,想早些歇息,就连颦儿也被我早早打发了出去。
躺在床上我并无困意,脑中浮现出的全是沈公子的身影。虽未敢仔细打量,却依稀记得他仿佛十七八岁的模样,下颌方正,剑眉斜飞,整张脸看上去十分俊朗,使人感觉器宇轩昂。特别是他望着我时目光清朗,似哥哥的目光那般都会令我舒然一暖,却又觉得完全不同。想到这里我不禁脸上微微有些发热,忙把头埋到被子里。
第二日醒得极早,在一片初阳辉照之中醒来,看着天光放明,心中像是有什么未做完的事一般,微微有些焦躁。我只觉房中闷热异常,便独自踱步到院中。
外面却是极好的天气,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朝阳洒下薄薄的金粉似的粲然光芒,将院里的枯草花木都照出了春日般的勃勃生机。忽然想起已有好一阵子未去南山识集药草了——自姐姐走后我便不太爱出门,父亲母亲怕我触景伤怀亦是没有提醒。我此刻心思浮躁,不想留在房中,索性告诉父亲母亲今日要去南山。
来到前厅父亲正与母亲下棋。
“若儿整日把自己闷在房里不肯出来,怎的今日倒想去南山了?”母亲奇道。
父亲却手执黑子笑吟吟地看着我:“如今总算是想通了?多出去走走也好,在屋子里呆的久了,脸上总带着病色,这不是药能医好的。”
我只是含糊应付过去便出门了,心里却暗自希望能遇到一个人,哪怕只像昨日在台下远远地望一眼也好。
南山四季并不分明,冬日里也不似灵瞿城中那样清冷,从未落过雪。只是眼下到底不是适合植物生长的季节,南山多少显得有些萧瑟,药草大多是毛莨、犁头草、荔枝草、矮地茶、单叶铁线莲一类。但今日出门识集药草非我本意,所以也不十分在意,只是略看了看,并不像从前那样用心。
即便如此回到府中已是掌灯时分。来回路上并没有见到我所期盼的景象,此刻只觉索然无味,草草用过晚饭后便独坐在房中发呆。
颦儿见我今日像是已纾解了心结,肯外出识集药草,又见我回来时神色却并不轻松,不免有些奇怪,便向我说道:“冬日里植物大多萧瑟,只有极少的能够傲雪凌霜,二小姐可是为它们惋惜?”
我知颦儿是在试探,当下也不欲再瞒她,何况眼下有件事还需她来帮我做,便道:“昨日我和兰婆婆赏灯,正巧在灯市遇到才子们对诗,最后是一个被称作沈公子的人夺得了头筹。我虽不通诗书,却也看出他文思敏捷才识过人,你可曾听过?”
颦儿歪着头想了想,道:“沈公子?莫不就是沈麟翰?颦儿确是听人说过此人,城中百姓都道他的文采与另一才华横溢的袁公子不相上下,难分伯仲呢。至于旁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二小姐向来不对城中这些公子留心的,怎的今日却也关心起来?难不成二小姐你……”颦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忙掩着嘴笑了起来。
我不置可否,伸手拔一支银簪子剔亮烛芯,轻轻吹去簪上挑出的闪着火星的烛灰:“你明日出去替我好好打听一下这位沈公子,看看他是什么家世。”
“是。”颦儿伶俐地笑。
“还有,此事你自己知道便罢了,旁人即便是哥哥问起也不许说。若还像以前似的管不住自己的嘴,看我不帮你撕了它。”我想起颦儿是最沉不住气的,忙叮嘱道。
“二小姐放心便是,颦儿知道了。”
我见她答得郑重其事,便放心去睡了。
这一日午后我身着一件淡紫色上衣,素白色的烟罗纱裙上一条华丽的鹅黄色带子系成一个小巧的蝴蝶结,长长的青丝随意的飘洒在肩头。我站在象牙雕花镜奁前凝视着镜中的人,如粉荷露垂,杏花烟润,风致娟然,翩翩如画。
正巧此时母亲和兰婆婆推门进来,看见我的姿态,笑道:“我的若儿长大了呢,竟也知道打扮自己了。”
我被母亲说中了心事,不由得羞红了脸,忙引开话题,问道:“娘来若儿这里有事吗?总不能是专为来取笑若儿的吧。”
母亲却并不打算理会我,笑容浮在靥上,如宛转的春风:“若儿可是想郎君了?母亲替你择一佳婿吧。”母亲的话一出口,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来,身后的兰婆婆亦抿着嘴笑。
我脸上微辣,转过身去不理母亲。过了一会自己也觉得不成样子,便转过身来,牵着母亲的手道:“若儿不嫁,要永远陪着爹和娘。”
母亲轻轻抚着我的背脊,声音如同珠落玉盘:“咱们的若儿已到了出阁的年纪,还要这样撒娇么?”
我一想到出嫁后便不能像现在这样随时都能见到母亲了,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娘就如此着急么,这样早就将若儿送出去,竟也舍得。”
母亲闻言亦有些动容:“娘哪里舍得,只是如今你确是已到嫁龄,当年柔儿就是你这个年纪……不提她也罢。再者说以我们若儿的姿色,便是爹和娘不想着也有人来提醒。”
兰婆婆赶忙接上话说道:“可不是,二小姐久居深闺自然是不知道,外面想要和老爷夫人结为亲家的人那可是多了去了。这不,昨日就有一户请媒人上门来提亲了呢。不过老爷和夫人都觉得太过仓促便没有应下来,客客气气的给送走了。”
“哪一户?可是……”我闻言急忙问道,心跳得厉害,暗自希望是沈公子。若是他能为我来向父亲母亲提亲……我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悄悄瞥了母亲一眼,但瞧着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一般,只当我是不好意思,我这才放下心来。
“袁家来得是太突然了,我和你爹都想再等等看。何况灵瞿城里多得是才貌双绝的公子,娘怎会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女儿嫁了?那么,若儿,你想要怎样的一位夫君呢?”母亲饶有兴味地瞧着我。
袁家……我只觉兜头被人泼了一瓢冷水,心里失落极了——那袁公子看上去虽也文质彬彬,却并非我所中意。复又想到父亲母亲并未应允,倒也宽解了不少。这一晃神间我瞧母亲眉宇间已有些疑惑,连忙说道:“若儿想要的夫君,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有一日突然到我面前,拥我入怀,对我说:‘若儿,我们终于不必再等彼此’,”我略顿一顿,“他须得对我好,却不是因为我是灵术师,身份不同于普通凡人的缘故。”
我沉浸在自己少女情怀的幻想里,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半晌才发觉母亲含笑瞧着我,我红了脸道:“娘又在笑话我呢。”
母亲撩了撩衣襟,道:“少女怀春,娘并无半分取笑你的意思。若儿,你放心,娘和你爹必定依着你的意思好好为你择一位夫君。”
兰婆婆在旁边笑道:“那得是何等宋才潘面的一位公子才能被我们二小姐瞧得上呀。老爷常说以咱们二小姐这般容貌家世,更不肖说人品才学,定要给二小姐挑最好的夫君。”
我只觉双耳沸热,转过脸去:“婆婆也跟娘一起来笑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