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儿,快醒醒,你觉得好些了吗?”
我的鼻中忽然呛入了一股刺鼻的气味,瞬间醒过神来。抬眼一看,姐姐正拿着一块药石放在我鼻下,关切地瞧着我。我正欲开口,却被那气味呛得咳了起来,我这才闻出那药石是由冰片、樟脑、良姜和桂皮制得,难怪味道这样冲。
“姐……姐姐,你怎会在这里?这些年你去了哪里?若儿好担心你……”我紧紧地将姐姐拥入怀中,生怕她再次离我而去。
“若儿,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外面的人中既有灵术师又有城里的人,都是冲着那株血珊瑚来的,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是凶多吉少。”姐姐轻轻推开我,她话虽说得急促,神色却并无一丝慌乱。
“姐姐,颦……颦儿方才说,爹和娘……是真的么?他们究竟怎么样了?”我望着一旁颦儿的尸首,无法相信她的所作所为,但毕竟伺候了我这么久,不由得悲从中来。
“待一切安顿下来再说。”说罢,姐姐不由分说便拉着我向外跑去。我心中隐隐发觉怕是不好,却又不敢再问姐姐。
姐姐自小喜欢独处,城中少有人认得她,更不用说那些城外来的灵术师。姐姐将一宽大的青色大氅披在我身上,我与她二人假扮作丫鬟从沈府中悄悄遛了出来。
我惦记着父母的安危,忙向花府跑去。可姐姐却往相反的方向拉着我。
“若儿,不必了……”
我惊讶地看着姐姐:“什么不必了?”
“若儿你听我说,眼下最重要的是活着的人。来找你前我便回去过了,然而……若儿,我能潜入沈府最后关头将你救出已属不易,切莫再以身犯险了啊!”
我只觉脑中轰然一响,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但若真如姐姐所言,我怎能不去见父亲母亲最后一面?!
“姐姐,我求求你,你在此处等我,让我回去看看爹和娘,哪怕只是远远地望一眼也好……”
“眼下城中大乱,四处尽是觊觎血珊瑚的灵术师和凡人,花家和沈家更是近乎被灭门!若儿,此刻便是回去你又能看见什么?为何不能忍一时之痛而保全自身呢!”
我几乎是呆了,面颊上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滚落,酸涩难言。两侧急急忙忙跑过的人越来越多,脸上不约而同带着一副近乎是疯狂的表情。我直如刺心一般,“哇”地哭出声来,姐姐见状扯着我的袖子便大步向与花府相反的方向跑去。我泪流满面,再不出声,只是一味随着姐姐向前跑。
这一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姐姐只是悲凉的沉默,一直没有要休息的意思,我亦不觉得累;此刻,我的身子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只空一副皮囊罢了。我不由自主想到那些亲人:事发时沈麟翰不在府中,不知现下境况如何;父亲母亲——我努力压制心中翻涌的悲与恨,他们终是离我而去了;哥哥亦是下落不明,此刻只怕也是凶多吉少;兰婆婆,她已上了年纪,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歹人能否安然无恙?
“若儿,前面有家客栈,我们在此处歇一下脚,明日一早再赶路吧。”姐姐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哀伤与疲惫。
“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许久不曾开口说话,我的嗓音已有些沙哑。
“纥涧。这些年我一直在那里,近日才听闻你出嫁的消息,急忙赶回灵瞿城,不想回到府中竟已是这副境况……到了纥涧我便有办法将你安顿下来,灵瞿城内的那些人绝不敢再来寻衅滋事。”
我不再多言,随姐姐在客栈内草草吃了点东西便仰面卧在榻上。此时身心俱疲,仍赌气一般强撑着不肯睡去。
我听姐姐并未发出熟睡时那种均匀的呼吸声,知道此时她也像我一样辗转难眠,便道:“姐姐,你去看过爹和娘了,他们……好么?”
姐姐躺在我身旁,胳膊似是不自觉地动了一下:“我在房中找到爹和娘,看样子他们已遇害许久了。爹和娘神色一如平常,并无反抗的迹象。”
我不禁有些奇怪:“爹的灵术,姐姐和我都领教过,即便对方再强,爹不会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况且好生生地在府中,怎会突然遇害?”
姐姐的脸色难看得如同要破裂一般:“若儿,其实爹和娘死后,脸上都泛着青色……”
“也就是说,此番之事竟是毒药师所为?”我大惊失色,顿时睡意全消,“若果真如此,爹怎会毫无察觉?”
姐姐亦是神色凝重,对我说道:“房中没有反抗的迹象,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爹来不及反抗;其二便是爹根本未曾想过要反抗。”
我听着姐姐的话,寒意从头到脚一点点蔓延开来。姐姐说的两种可能,第一种委实令人难以置信;而第二种……我实在不敢想下去了。
这一夜终究是难以安寝,即便小憩一会也是噩梦连连。第二日醒来见姐姐亦是如此,当下便不再多言,只顾埋头赶路。
“晞若,前面便是纥涧了。”直至日光西斜,姐姐终于对我说道。
当我踏入纥涧时,仿佛又回到了灵瞿——随即发觉自己错了。面前亭台楼阁,殿宇恢弘,飞檐卷翘,浮华之势更胜,我的神情微微有些错愕。自幼时起便听父亲说起过纥涧,我只当它是另一个灵瞿城,却不想这里竟如此繁华,一派富贵祥和的盛世华丽之气,一眼望不到尽头,路边茶肆酒肆和商铺人声喧哗,此起彼伏。
“纥涧分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姐姐一边走一边对我说道,“我们此刻处于纥涧的东方,巫药师大多聚集于此。”
我见四周的灵术师大都身着青色,就如同姐姐和她给我的大氅的颜色一般,不禁有些好奇。姐姐似是看出了我的疑惑,随即说道:“巫药师尚青绿,因而衣衫也多是以此种颜色为主。”
青绿……在府里时颦儿是最爱着青色衣衫的。想到颦儿我的心又在隐隐作痛。
未及我醒过神来,已与姐姐移至一家客栈门前。仍是与凡世的客栈不同,极尽奢华,歌舞升平。店小二十分乖觉,见有客人上门忙笑着迎上前来。那是一种小心翼翼又略带讨好的笑,我见了只觉笑中充满着狡狯,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姐姐倒是与他十分熟识的样子,不一会儿便为我打点好了客房。我装着满满当当的心事,哪有空理会这些,任由店小二引着便去房里了。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房中光线昏暗,窗外几株花树在最后一抹斜晖的映照下殷红如丹,花枝横逸轻曳,和着后头千竿修竹的翠影正映在那华美的窗纱上,让人不知今夕何夕。恍惚又回到了身处闺阁的年岁,傍晚与兰婆婆闲话打发时光。
我回想着过去的日子,此刻只觉恍如隔世。几月前我还是待字闺中的花家二小姐,暗自祈祷能得一如意郎君;不想心愿达成不过几日家中便遭此灭顶之灾,就连夫君一家也未能幸免。纵使与姐姐终又团聚,可这代价实非我所能承受……
“若儿,你是在看远处的清芷殿么?”
我正立于窗前暗自神伤,连姐姐进门来都未曾发觉。
“清芷殿?”我拭了拭眼角的泪痕,极力忍泪道,“那是什么地方?”
“清芷殿是巫药师的王族所居的殿宇,巫药师一族中最为尊贵的人都在那里。”姐姐踱步到我身旁,望着远处最高的一处殿宇道。
姐姐见我神色犹似不解,继而说道:“若儿,此处为纥涧,或许你认为这里与灵瞿城并无二致,但眼前的一切绝非你所见到的那样简单。就如同刚才的店小二,他的灵术绝不在你我之下。纥涧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无人能打破它。巫药师的王族不常示于人前,对一众巫药师也并无过多干涉,凡事只有在他们看不过时才会插手。所以,若儿,你初来此地,行事定要十分仔细才可确保无虞。”
我听着姐姐的话心中愈加惶恐,仿佛稍有不慎便会招致杀身之祸。姐姐说话时面色沉静,行事也愈显老成,全然不似当年在府中时那个少不担事的花家大小姐。只是她眉宇间神色有些寂寥,想来在外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我望着姐姐,不禁好奇这些年姐姐究竟经历了什么。只是此时心内郁结,触景伤情忆起往事又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便只是对姐姐淡淡地点了点头。
“若儿,你不必对自己太过苛责,很多事情不是你我一己之力便能改变的。凡事有因才有果,焉知不是天意?你且好好歇息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姐姐说罢便悄然离去,我望着她袅袅身影消失在门外,轻柔得如同一团薄雾轻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