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真的非要出宫?”流水眼见着主子前脚泪眼婆娑地送走云皇帝后,后脚便忙忙碌碌地置备出宫物什,不安道。
“小流水怕了?”
“并非是怕了,只是公主您方才还答应得好好的,这会儿子又这般心切地离宫,总觉不妥。”
“此乃缓兵之计,本公主若不顺着他们的意岂能这样快带着小美人出宫呢?”云遥斜睨一眼忐忑的侍女,笑着转回头,对镜束发。青冠博带,华裳紫衣,好一翩翩小公子哥。
“流水也去换套衣裳,扮做我的书童。”
流水见公主手执无骨桃花扇,虽身形差了不仅一丁半点,确有那风流俏公子模样。三两下叹息间,取走镜台边上的衣物,折身进了内室。
两人磨蹭了一刻钟左右,终于从云水阁迈出。
“何许人也?”大摇大摆行至云武门,果真遭到了侍卫的阻拦。
“大胆!”小流水从公主身后探出头,中气不足地对上高大的带刀侍卫,撑开嗓子壮足胆,“这可是公主,还不快快放行!”
“公主?”侍卫惑道,“公主为何这身打扮?离宫可有手谕?”
流水朝着主子方向瞥了一眼,心知这关怕是过不了了,索性厉声质问:“放肆!冲撞了公主,皇帝岂可绕你性命。”
“你们一无手谕二无通行令牌,瞧这副扮相,说不得是冒牌货色。”侍卫却也恼了,竟跟着身前两小儿斗了上来,“你们可知假冒公主亦是死罪一条。”
“你!”
“何事惊扰?”一道明朗冷峻、底气充蕴的声音伴着节节升高的战况传来。
闻此言语,门口侍卫全体行礼:“参见影统领。”
“起身罢,”来人看着前后站定的小人儿,复问,“所谓何事?”
“禀统领,这俩小儿假扮公主,企图私自离宫。”
“哦?”影烈挑起一字浓眉,冰寒的双目淌过一丝不明笑意,俯视两个书童装扮的齐腰高的人,似毫无波澜,“可惜眼前这两个却是货真价实的云水公主与形影不离的流水婢女。”
“臣云和国一品御前侍卫兼云武门统领,见过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在侍卫一片震惊目光中,影烈行了一半身礼,以示尊崇。
“平身罢。”云遥眨眨眼,收起寻常嬉笑打闹的小性子,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顿时倾泻下来。
“公……公主……”此前嚣张的侍卫一下子匍匐于地,连声讨饶,“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本公主何时说过要你性命?”云遥抬起头,仰视战意凛凛的男子,良久,道,“统领可否行个方便,我与宫女置办些姑娘家的物件,定在宫门关闭前回宫。”
影烈低低一笑,垂下眉眼,“公主折煞微臣了。既然公主已做了保证,臣若再不放行,也是于礼不合的。”
“流水,我们走。”云遥拉过仍处怔忪状态的婢女,离开了云武门。
“统领……”
影烈扬手阻止了侍卫的疑问,道:“我心中自有算计,何况云帝先前暗示过,准许公主私自离开。”
“这……”侍卫按下好奇之心,依旧禁不住感叹,“听闻云水公主娇蛮任性,今日一见,原是那婢女跋扈得紧。”
影烈微一蹙眉,回头眯了眯眼。
“是属下多嘴了。”侍卫退回到云武门,如常职守。
男子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久久凝视,目光深远。
*
“公主,我们这便出来了?”流水如大梦初醒,不确定道。
“是了是了,我的小流水。”
“那云武门统领这般好言语,以往咱们还千方百计混入采秀宫,真是瞎忙活。”
“非也。”云遥想起那人平静神色,心里便有了数,“你我久处后宫,与影统领素未谋面。而方才却是第一次相见,不但不惊奇,且清晰地辨出你我二人,想是父皇与他招呼过。”
“陛下?”流水惊呼,“若真是陛下,何不直接携公主出宫,偏要这般复杂?”
“我也纳闷……你可知影烈何来历?”
“流水理应不知前朝中人,可偏生这影统领声名亮得很,各宫婢女常聚一起,探讨的除了云太子,便是那影烈统领了。”流水忆着往昔道听途说的消息,滔滔不绝,“影烈乃影行大将军独子,自小与太子一同长大,武功卓群,文采亦是极好的。宫中有一诗谣:云和太子温如玉,影烈统领风华骨。”
云遥叹着:“竟与太子哥哥齐名,此人必无表面那般简单。”
“咦?”流水好奇地凑近身子,玩笑道:“公主莫不是芳心萌动了罢?”
云遥一听,又是这般男女之事的调侃,头一大,正色调教:“休得胡言,还有,出宫后唤我公子,不然丢下你这蹬鼻子上眼的婢子。”
“知道啦。”流水吐出舌头,从善如流,“公子。”
“哼。”
女子头一甩,径直走去,惹得小宫女快步跟上。
*
云和京都,景明城。
“快来快来,包子一云币三个,馄饨一云币一碗,要吃的赶紧!”
“卖糖葫芦嘞~两串一云币两串一云币……”
“小公子,捏个泥人不?”云遥正带着流水满目琳琅地逛着街市,突闻一老者沙哑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奏响。
“公……”流水一个激_动,差点儿露馅,赶忙道,“公子,你看那泥人儿,简直像缩小版的木偶人儿,连神情都捏得出来了。”
云遥低头看向摊位上摆放出来的泥人像,确是一栩栩如生之态。有道是民间真人不露相,街头巷尾皆是仙。思及此,粉唇轻启:“这个泥人怎么卖?”
“摊上的三个云币一对,照着公子小哥的样貌来,三云币一个。”老者捋一把花白须,眯眼细细道来。
“按着我跟他的模样各来一个,共六云币?”云遥指了指身旁人,复抬眸,见老者全然睁开了眼,清癯矍铄。
“公子若是喜欢,便可日日携于身。”老者低下头,捏起一团泥,手指轻转,“此泥取自日月神坛,融以长昼山脉之乳泉,有驱寒驻暖之效,只卖有缘人。”
云遥水眸一闪,却未应答,只静静看摊主双手翻飞。半炷香时辰,已是两个迷你版小小流水和云遥出落而成。
流水从荷包里掏出云币,递给老者,欣喜地接过泥人,捧在手心好奇地端详。
“小施主可以碰它,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泥人刚捏出来不需要干_透吗?”流水看向地上端坐的人,不解地问。
“此泥岂是那寻常之物可比?两位若是无他意,便离了罢,老朽还要谋生意咧。”
流水疏眉一皱,左手收起小泥人,右手拉过公主便撤离了摊位。
“什么神神叨叨之言,街市上那有这般做生意之道,卖了东西便赶人了,真真是奇怪。”流水发泄完,眼睛望着手掌中的小人,笑言,“论这手艺,也是绝了,便不与他计较。”
云遥瞧着小婢女千变万变的脸上神色,笑意甚浓。
“公主,你的泥人儿。”流水欢天喜地自顾自打开了云遥的荷包,装了进去,直起身收获主子一记眼神警告,一敲脑袋,大声言:“公子!”
人流骤然停止了波动,朝着这个方向齐齐看过来。流水没成想这般阵仗,躲到主子身后避起了风头。
云遥轻咳一声,打开无骨折扇,挡住鼻尖以下面容,抽_离了人群聚集地。
身后泥人摊上的老者拨起自己纯白的胡须,自语:“天下之事,皆有定数。命运之争,孰与能抗?”
“你啊!”慢步游走到人迹稀少的巷口弄堂,云遥拿下桃花扇,假意敲了流云的小脑袋一下,算是惩罚。
“流水那知……知……”
小流水支支吾吾的囧相取悦了公主,决意饶了这逗不得的人儿,便听其自行转移了话茬:“公子,上回你被困在云太子那儿不得出,流水一个人去那锦瑟林园埋了相留醉,公子可还记得?”
“自是记得……”云遥一想起每每坏事的皇兄,便恨得牙痒痒。明是人前俊朗温润的云太子,且到自己跟前,竟得原形毕露,劣迹斑斑,顽劣不堪。
“上回我兑完酒已是有些乏了,后又埋下去,终是累得睡去。醒来方听一醉人尘曲,循着曲音找了过去,直至走到一处牙泉,那尘曲才没了音迹。”流水陷入回忆中,绘声绘色,“牙泉中锦鲤游弋,日光倾洒,漏了那叶林缝隙,斑驳投于泉水,粼粼波光,自成风景。”
“锦瑟林园竟有如此之地。你可还记得路向?”
流水欣然应道:“记得记得,埋相留醉之地以西,西行百米南转,直行半百便也到了。”
“现下一起去探探?”
“好啊好啊。”流水作势拉起公主的手腕,行了五六步想起那事,停了下来,“不行,这个月的相留醉未埋过,究竟是流水到过了那地,也不差这一次。”
“流水去兑酒,公主先我去寻那牙泉罢。”
“如此也好,你且小心着些。”云遥收起折扇,叮嘱道。
流水欢喜地跑开,边跑边答:“遵命。”
云遥敛住笑容,摸上荷包里的泥人儿,向锦瑟林园走去。
*
牙泉之上,剑舞鱼弋,落英缤纷。亭中余音绕梁,一出霓裳尘曲悠然而奏。
足尖点水,聚泉成柱,银花白羽,凝香汇刃。藏青转流,衣袂飘摇,广袖流云,面若冰霜。
琴音骤断,男子自牙泉之上而降,只一手势,亭中人便退下。
“看够了没有?”男子清冷的音色宛如沁竹律音,云遥竟鬼使神差地步出林间。
男子闻声而动,转身看向来人。
云遥方才只依稀看了轮廓,如今却是与他正面相对了。
那人长身玉立,于锦水汤汤处涉光而来,长决于光阴尽头,倾世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