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肖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正午了。阳光透过树叶,洒下一地的斑驳。
他躺在一条小溪旁的树荫里,那个击晕他的枯瘦老者则坐在不远处的另一颗大树下。
清醒过来的肖正立马翻身而起,环顾四周。半蹲着侧身站立,保持着攻守姿势。结果发现除了他之外,看得见的就只有坐在树下闭着眼睛的老者。
回忆着昏倒前的情景,肖正想到,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可以肯定不是敌人。如果是敌人,他现在应该被捆绑着,然后作为卫国斥候的俘虏,押解回卫国了。
肖正整理了一下合身却不是自己的衣服,正准备开口道谢询问一下。
“你醒了?”一种嘶哑的声音,艰难的从那老者的喉咙里挤了出来。还好艳阳高照,要是午夜听见这样的声音,肖正绝对会发毛。
肖正见过很多过血,也杀过几个人。可毕竟年少,再强的人他不怕,但是那种志怪传说中的东西,肖正心里还是有些抵触。
肖正弯低了腰,伸手作揖:“谢先生救命之恩。”
或许是坦然,或许是不屑这些繁文缛节,在受了肖正一拜后。那老者取出了怀里的一封信,微微亮相,接着用暗器的手法,扔给了肖正。
接过信的肖正,看清了封面写着,“肖正吾弟启”六个蝇头小楷。那字很是清瘦,笔画细长,却支撑起了一种男人的味道。
肖火的字便是这样。
拆开信封,取出信笺纸。肖正迫不及待的扫了一眼信的末尾,果然是义兄肖火所写的。
兄弟几人彼此通信都会留下属于自己的特殊印记,肖火的印记最契合自己的特色,就是用火微烤落款,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肖正吾弟,持信之人可完全信任,他会向你说明身份。接下来我说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义父已经不在了,而我也随着义父去了。请勿过分伤悲,这都是义父和我的选择。我们肖家看似在徐国权势滔天,实则烈火烹油,盈不可久。个中原因和取舍,就不在这里细说,一言概之功高震主。你只需牢记,死,是义父和我自己的选择。”
“在徐卫对峙期间,你不要去接触肖木,以免给他和你带来横祸。无论肖木今后以何种面目示人,都不要认为他投降背叛,苟且偷生。他活下来,受制于徐王,也是义父和我的安排,肖家的女眷也需要明面上有人照顾,你们两个都是肖家留下的种。”
“你的路,你自己选择,可无论你选择什么,持信之人都会全力助你。但为兄建议你,好好活下去,不要想着报仇。徐卫对峙最多持续五至十年,到时卫国一统天下,你就可以走出来了。那时你才二十左右,可拼搏一番,重塑我肖家名望;也可浪迹天下,快意人生;也可归隐山林田园,娶妻生子,远离俗世。前提是你得活到那个时候。”
“持信人想必已安排妥当,你不用担心徐卫两国的追杀。”
“好好活下去。兄肖火。”
眼泪滚落在信纸上,肖正用牙齿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他低着头,双肩颤抖耸动着,脑袋里一团浆糊,重复回响着“义父已经不在了”,“我也随着义父去了”……
低头许久的他,又缓缓抬头对着天,紧闭着双眼,张大了嘴巴,做着无声的怒吼。
那枯瘦老者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出言制止,甚至都没有怎么看肖正,依旧闭着眼假寐。
等到肖正稍稍平复了心情,那老者抛给了他一些食物。
“你不用急着想接下来做什么,我会带你到处走走看看。你才12岁,我会传你些武功,这段时间你得听我的。等过了三五年,你真正有了活下去的能力,我们再来考虑你要选择的路。”那老者似乎不大习惯商量和交流,也不管肖正的反应,就给二人未来三五年做了个安排。
肖正木讷的听着,双目失神,机械的啃着手中的饼子。
“给你一天的时间,明天我们就启程离开这里,去听潮城。”说完这句,那老者就再也没有说话了。他看起来不仅说话费力,连睁眼睛都费力,话音刚落就又闭上了眼睛。
肖正也躺倒在地,枕着那有些茂盛的野草,眼睛穿过树枝树叶的缝隙,看着那蓝蓝的天空。
山林里不时传来鸟鸣兽吼,还有那风掠过山谷、树林的声音,十分动人。可这一老一少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情,就这么一坐一躺着。一个假寐,一个盯着天发呆,盯着盯着也就真的睡着了。
等肖正醒过来已经天黑了。枯瘦老子生了一堆小火,正坐在火堆前烤着野鸡。秋天的野鸡,一身秋膘,肥美诱人。火舌舔噬着野鸡,流出金黄的油脂。
肖正一直都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他是一个孤儿,肖乾元在一群乞丐难民中看见了他,或者说他在一群将士中看见了肖乾元。
那日肖乾元收复了一座被卫国占据的小城,小城据守,死伤惨重,肖正的父母也在那场守城战中丧命。等到肖乾元进了城,旁人看见他们要不木然呆滞,要不恐惧仇恨。而肖正就那么直直的看着他,干净水灵的眼睛里,没有恐惧,也没有仇恨,也没有麻木不仁。他的眼神让肖乾元有些无所适从。
肖乾元就把他带回了陵城,收做了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义子。取名肖正,寓意正气、正义、中正平和。那年他五岁。
在肖府他读书习武,得益于习武和肖家的条件,十二岁的他已经有十五六岁的个头。
在去年,肖乾元把他送到了前线,说让他再看看战争。凭借不俗的武艺,和肖家的有意安排,他成了一个斥候。
沉浸在混乱的思考回忆中,那老者递给了他一只烤鸡打断了他的内心活动。
“你需要一个全新的身份,新名字、新年龄、新祖籍、新经历都要。”夜里的老者,精神似乎比白天还好了一些。
“名字你自己想,年龄15,生日就定今天吧。祖籍大田,兵荒马乱逃了出来,遇到了我,跟着我这十几年一直到处乞讨流浪。孤儿。”
“金武。”肖正插了一句。
“嗯?”老者没有听清。
“名字。”肖正冷冷的解释到。“四个义兄,木、火、水、土,我本来该叫肖金的,不过义父不喜欢金字……”
“只要不姓肖就好。还有,从今天起,对外你就没有义父,义兄了。你就是个战争下四处流浪的难民。对外,你得管我叫爷爷。”
肖正没有回应,应该是默认了。随即又突兀的问了一句:“我的小队呢,他们可安全了?这里离那悬崖有多远?”
“不知。五十里路吧”老者淡淡的回了一句。
一阵沉默后,老者又道:“我习的是《枯木真经》,取的是枯木逢春的意思,那冬日里的枯木看似死了,实际是为了躲避寒冬将生命力藏了起来,消耗少,以待来年春天。学习此真经,要将精气神都内敛,用精血温养五脏六腑,外形枯槁,实则生命力旺盛。修行到高处,内力绵绵不绝,也极具爆发力,不足之处是攻击面不广。”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封面写有古字“枯木真经”的羊皮书册,递给了肖正,也就不再说话了。
肖正接过了秘籍,却不翻开,拿在手中,看着跳动的火光,又开始发愣。
本不准备再说话的老者,等了许久,看见肖正保持的神情:“这秘籍是你义父年轻时用命换回来的。”顿了顿,接着说道:“做起事来,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听闻此言,肖正不由得用手掌轻柔反复的抚摸着书皮,充血通红的双眼,几乎又要滴出泪来。
老者拨弄了一下火堆,添加了几根木材。盘腿而坐,微闭双眼,呼吸绵长,开始安静的修炼起来。
婆娑了一阵书皮的肖正,也翻开了书页,开始阅读起来。
羊皮质的书页很有些年头,边角还磨损得有些严重。那书页上的内容也不是写上去的,而是纹上去的。显得颇为悠久神秘。
翻开那秘籍,肖正看见了总纲,分节,还有一些运气的经脉图。内容并不多,肖正草草的粗看了一遍,又重新从第一页总纲开始细细理解起来。
山风吹来,树影摇曳,呼呼作响。肖正和老者都盘腿坐在火堆旁,各自修炼着同样的秘籍,开始了第一晚的“爷孙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