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屋的肖正发现,屋内是寻常商铺的布置。
两张桌子,一个柜台。一个十七八岁长得颇为乖巧,打扮得像侍女一样的女孩坐在柜台后面,一手提笔,一手翻看着册子,不时批注、填写、抄录。
肖正上前递上了自己的七十八号杀手牌和雕刻着小鹿的玉佩。那女子微微抬头,也不看肖正,接过了那两样东西。
拿近看了看这两样东西,那女子起身从柜台后面的柜子里,拿出了封面写着七十八字样的本子。
翻开本子,首页就画着刻有小鹿的玉佩。
那女子对了对,把两样东西还给了肖正。坐回椅子上,继续翻看了那写着七十八字样的本子。
“你前面的任务都完成得挺好的,只是最近几个有点拖延,并且还负了伤,你可以选择难度稍微次一点的任务。”那女子一边翻看着方才拿下的本子,一边善意的提醒道。
“请问我能接哪些任务?”肖正问道。
那姑娘合上了本子,又翻开刚才在用笔圈画的册子:“一个土匪,一个商人,一个军官。”
割鹿门对于一般的杀手,还是采取了适度的保密,并没有将任务信息和盘托出。
肖正想了想,补充道:“我有两个条件,希望离听潮城不要太远,希望他该死。”
“该死?”那侍女抬起头看着蒙面的肖正,不解的问道。对割鹿门而言,上了任务名册的都该死,原因很简单,委托人付出了真金白银或等价之物的。
肖正感觉自己露了底,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他最好是一个世人眼中的坏人。”
“哦,这个土匪杀人越货,不过离听潮城有点远;这商人在和竞争对手竞争时,设计害得对方家破人亡,不知道算不算坏人;”那侍女一边看任务名册,一边简单的说道。
“嗯,这个军官很坏,棒打鸳鸯,强抢民女,还杀了女子的爱人,逼得女子也自杀了。挺符合你的要求的!你接吗?”那侍女笑着问道,仿佛这人间的惨剧在她看来就像一场可笑的闹剧。
肖正点点头,有些不喜那侍女谈及此事的态度。
肖正虽然没有做什么善事、正义之事,也不觉得自己是善人、正义侠士。
可是至少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至少态度还是有的。这是肖乾元一贯的教导。
那侍女得到肖正的肯定,愉快的在身边翻了翻,找到一个信封,递给了肖正。
肖正接过信封,打开从中取出了信纸。信纸上是娟秀的小楷,一如侍女秀美。
“朱峰,听潮城武尉,住听潮城内城望江路……善使双刀,左手刀尤快。嗜酒好色,常出没于花柳之地……”
杀手接割鹿门的任务,完成后只能得一半的赏金,另一半割鹿门将收取,用作维持割鹿门的运转,和情报的支出。
肖正闭眼回想了一遍,确定记牢后,又将信封信纸递还给那侍女。
那侍女微微皱眉,挑眼看着肖正:“这个你可以带走的。另外,你们七十八号又换人了?”
有些尴尬的肖正,收回了信封,放入怀里,没有回答,抱拳后转身逃似的离开。
出了屋,忍不住又张望了一样那红衣女子,发现她还在自斟自饮,却没有打扰的心思。
走到大门处,那守门的仆人,仍旧躺在藤椅上摇晃,发现肖正在身边站了一会,才说道:“我忘了你是第一次来,下次记得进来时敲门,出去的时候最好爬墙。免得我给你开门关门。”
肖正又是一阵尴尬,对着那老者一抱拳,像来时一样,翻墙离开了。
回到家里,老者依旧在后院里盘腿修炼,看见肖正回来,才收了修炼的架势,回屋睡觉去了。
前屋那人听见肖正回来,欢快的跑到后院粘着肖正,手舞足蹈、咿咿呀呀的不知道要表述什么,他睡觉不分白天黑夜,欢快也不分。
肖正想着如何完成自己的第一次暗杀,沉沉入睡。
二人在卧室里加了一间床,结束了长久的“同床异梦”。
待肖正睡着,老者如鬼魅般翻身下床,坐于肖正床边,用手轻贴肖正头顶,将内力徐徐灌入。
太学府每月第一天,最后一天和月中两天放假。每年还从年前两月放到次年二月,足足有四个月之多,为的是方便来自各地的学生、老师回乡探亲过年。
此时恰逢月中的假期,第二天,肖正身穿太学府助教服,来到内城之中,打探刺杀对象朱峰的情况。
进入内城的盘查并不严格,只需有身份牌,穿着整洁即可。对于那些形迹可疑之人,听潮城的守卫也会盘查一二,询问入城的目的,不过形式大于实质。
持有太学府助教牌子的肖正,自然毫无阻碍的进入了内城。
他先随意的闲逛了一番,临近中午才晃到了望江路。
听潮城,一面靠望海山,一面朝向大海,还有潮江穿城而过。潮江的部分水道则成为了内外城的天然分界线。
望江路就是潮江边的一条干道,这路宽阔平坦,依潮江走势而蜿蜒。道旁树木成荫,一边是潮江,一边修建着联排的富贵府邸,算是听潮城一处非富即贵的住宅区。
一路走来,各种高门大户,朱漆金字。
而独一家的朱府,在这一路也算得上中等门庭了。肖正不由心中惊叹朱峰家境的殷实“没想到一个武尉就这么有钱!”
不露痕迹的踩点后,肖正又回到外城的茶楼酒肆中,去小心打听朱峰的种种。
让肖正没有想到的是,这朱峰还是茶楼酒肆的热门人物,许多人都在谈论着他。有的在兜底他的历史,有的在评价他的为人,有的在讲述他逼抢民女的事迹。
本来凭借朱峰的俸禄,是万万住不起望江路的府邸。但他祖坟冒烟走了财运,在这听潮城广纳天下难民,大势崛起的十几年,恰好负责听潮城外城城门的守卫,那可是听潮城的一处肥缺。
肖正和老者二人入外城时听见的王胖子,那负责外城城门中路盘查的人,正是朱峰的远房妹夫。
面对如此肥缺,朱峰牢牢把持了十几年,自然所获不菲。他能做到这点:
一是上下打点极为出力,方方面面都照顾的妥当服帖;
二是在他的管辖下,城门口从未出过什么大乱子;
三是他并未因为财富的激增而放松武力的修炼,其刀法甚至和他的财富一般看涨,去年的听潮城守卫大比武,更是取得武尉的前十,算是听潮城中级军官中有勇有谋、敛财有术、上下通达的一类人。
更是传闻他极有可能在这两年,从听潮城百尉中脱颖而出,成为听潮城真正的实权人物——武校。
而他逼死民女一事在市井中,更是沸沸扬扬。
一个落魄家族,举家迁入听潮城,家族中有一女子生的如花似玉。在入城之时,恰好被巡视城门的朱峰撞见,朱峰大为心动,先是托人打听,得知其女未嫁,便托人说媒,要纳她为妾。
可是这女子已有婚约在身,她的情郎更是和她一路同行,照顾呵护有加,二人也感情渐深。双方家人也同意,等到了听潮城,安顿下来,就筹办二人的婚事。
朱峰本来只是有好感,那女子不同意,也就算了。
只是朱峰的手下们,为了讨好朱峰,先是威逼利诱女子家人。女子家人,害怕受到打压迫害,也为了能傍上朱峰这颗大树,就开始对女子试压。
那群手下,后又找人去威胁情郎。那情郎是一读书人,自然不服软,口呼朗朗乾坤,自由之城,竟然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威胁之人说不过便动了手脚,那情郎哪里经得起一群武夫的痛打。又因为爱人家人的敌视反对,禁足了那女子。身体的伤痛加心中的郁结,读书郎折腾了几天就一命呜呼了,而那女子也悬梁随他而去。
朱峰听闻此事,并未在意,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先是保下了殴打那情郎的喽啰,后又封银数百,分别遣人送去二位家中,聊表歉意。女子家还好,只是克扣了几分,男子家就直接全部落入了下属的袋中。
情郎不是什么权贵,出生于书香门第,耕读之家,但还是比落魄的女子家族要富庶几分。
家中之人闻此噩耗,举全家之力,在割鹿门投下了刺杀朱峰的委托。
然而此事,肖正一路听下来,市井之人中少有怪罪朱峰,反而有人说他有情有义;也有人歌颂女子贞洁的,说要凑钱给那女子修座牌坊;更有文人蠢蠢欲动,要将其写成言情小说;还有人哀叹,百无一用是书生,乱离人不及太平犬……
肖正越听越气,恨不得将那些胡言乱语,是非不分的市井小人统统杀掉。
回到家中,老者又是一顿数落批评:“踩个点就怒气冲冲了,真要动手你怎么办?”
肖正回答道:“你是不知道那个人,那些人有多该死。”
“哦,别人该死关你什么事,这屋里的三个人,在很多人看来,一个比一个该死,你都杀了吧。”老者一边收拾海鲜,一边冷冷的回答道。
“可是,他们真的,真的……”被老者呛了一句的肖正,完全接不上话来。
听见肖正回来,前院那人早就蹦蹦跳跳的来到了肖正身边,扭着头歪来歪去的看着生气的肖正,一脸傻气的好奇。
看见这人,想起他多半是杀人如麻的土匪,肖正更是说不出话来。将头扭向一边,重重的喘着粗气。
沉静了许久,直到开饭的时候,端起饭碗的老者才说道:“遇到该死之人,杀了便是。心中不平用剑平。”
想起肖正好像并不用剑,老者又补充道:“用刀平也可以。嗯,其实拳脚也一样……”
眼看话越圆越远,老者笑了,肖正也笑了,那疯疯癫癫的“土匪”也跟着傻笑起来。
看起来好一派老中青三代的其乐融融,却是在商量着割人头颅,取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