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走在回家的路上,肖正依旧沉浸在和宋大川的对话中。
在浏览完了《盐铁说》后,二人就盐铁私营和官营展开的讨论。当然,基本是宋大川说肖正听,听不懂的,肖正提出疑惑,宋大川则一一解答。肖正也针对书的内容提出了一些问题,没有难易之分,也没有专门挑拣问题,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知道就提了出来。
宋大川很是中意肖正的问题,一来展现出肖正的率性直白,二人相处最忌猜疑和伪装,那样会增加相处的成本;二来肖正的提问数次都切中要点,搔到宋大川的痒处,毕竟提问题也是个技术活。
而肖正更是钦佩宋大川的博学,在讨论后,就逐渐完全收起了轻浮和调侃。
宋大川总是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却不是一味的背诵原文,而是用很浅显易懂的语言,将那些东西表述出来。有一些肖正知道出处,更多的则是宋大川自己提及:《青苗》一文中提到,在丰收之年国家保护价收购,可防谷贱伤农;然后在灾荒之年售出,打击商人的囤积居奇,实现平抑物价,赈灾救灾,减轻天灾之下的人祸。等等。
这给肖正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原来学问这东西,除了伦理道德外,还有这么多有趣的东西。
徐卫两国的正统文人,尤其是文官,无不是从伦理道德,注解道德文章经典起家。那些能工巧匠,则被称为奇技淫巧,被划分为下等人,社会地位极低。他们的技艺则基本是师傅传徒弟,难登公学的大堂。一些如兵法、纵横的学说也是私学小范围的传授。像太学府这般,一视同仁,大张旗鼓,甚至把实干摆在首位的,普天之下,独此一家了。
回到家中,老者早已做好饭菜。肖正依惯例先给前院的那人端了过去。
那人看见肖正很是高兴,从厢房里窜了出来。不过又不大敢靠近,忽站忽蹲的,在一丈开外的地方,冲着肖正傻笑。
肖正也冲着那人笑了笑,然后放下了饭菜,回后院吃饭去了。
老者咬着筷子头,装出一脸伤感的样子:“什么时候,你对你爷爷我这么好,那我真是睡着了也会笑醒,死也瞑目了。”
肖正还在想和宋大川的对话,听见老者的声音,随手给老者夹了一块鱼,接了一句:“你可以瞑目了。”
老者哼了一声:“不孝子孙,圣贤书都读到茅坑里去了!”
“吃饭的时候能不说那些东西?”扒饭的肖正含糊不清的说道。
老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热络的说:“这个不孝有三你知道吧。”
“滚!”肖正再一次抗议道。
这几月,老者似乎是逐渐释放了天性,把当影子那十几年积攒下来的话,一股脑的爆发了出来。
只要和肖正在一起,就变着方的找话题说话,肖正要是不接话他就自言自语,且愈演愈烈,朝着为老不尊的话唠方向发展。
“这个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者嘿嘿嘿的冲着肖正笑了笑:“今天放榜,有没有遇到什么心仪的女学员啊。”
肖正别开了脸,朝着另一个方向扒饭。
“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可是十五岁的男子汉了,可以成家立业了。你成家立业,早日生个白胖小子,爷爷我也好升级当太爷爷。哈哈。”老者脸上的皱纹笑得更深了。
“说,看上了哪家的姑娘,爷爷做主,明天给你提亲去。”说着从怀中又摸出了一块玉佩来,略微伤感的说道:“只有牺牲这块祖传玉佩了。”
肖正先是一愣,随后就看穿了老者拙劣的“伤感”演技,依旧没搭理他。
“如果是一般人家的姑娘,想来这块祖传的玉佩,也够聘礼、婚礼了,如果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老者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大户人家的姑娘,爷爷去给你偷来,然后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哈哈哈。”
再也忍不住的肖正甩了老者一句:“我看路口裁缝铺的赵老太不错,你可以给我找个奶奶,然后给我生个二叔,三叔什么。”
这话像钳子一样钳住了老者的喉咙,让他久久接不上话来,只能低头闷声扒饭。
看见老者吃瘪,肖正得意的笑了。微笑中听见异动,抬头寻声望去,只见前屋那人拿着饭盆,坐在屋顶的横梁上,也傻傻的笑着。
这恰好给了老者一个台阶,一个化解尴尬的机会。
老者抬头冲着那人吼道:“笑你大爷!”
吓得那人立刻从房梁上逃回前院去了。
岔开了尴尬后,老者双目微闭,正儿八经道:“说说今天放榜的事情吧。”
已经吃完饭的肖正回了一句:“没有考上。”
老者立即接上:“那还好,以后进去好好学……什么?没有考上?没有考上你吃得这么欢!没有考上,你这个点才回来!没有考上你无所谓的样子!不孝子孙,你还是个不肖子孙!”
“经济学院早就不招人了。”肖正解释道。
“那天你不是和学院院长聊得挺顺利的吗?”二人决定报考后,对经济学院做过详细的调查。
“是啊,不过他说不招人了。”肖正起身收拾碗筷,离开前补了一句:“不过,他已经收我当助教了。”
“助教?”老者追问了一句,“俸禄会不会高点?”
果然是“亲亲”的爷孙两!要是宋大川在此,定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应该吧。”肖正回答道,“经济学院挺有钱的。”
老者赞许的点了点头。
走到厨房门口,肖正对着前院大声的喊了一句:“洗碗拉!”
前院那人立刻从连通前后院的门里,探出个头,先看了看老者,发现老者没有注意他,才蹑手蹑脚的,把饭盆拿给了肖正。
接过饭盆,肖正对他说:“等会洗澡!”
当明月照万家的时候,老者拿了摇椅,躺在后院的一个角落,运转着《枯木真经》。
肖正则在水井边,打水给那人洗澡。临近深秋的井水已经有了些凉意,虽然院里的三人都不惧这般冰凉。
不过,当肖正把一桶水倒到那人身上的时候,那人还是打了个冷颤。惹得肖正哈哈大笑。
看见肖正笑,那人也跟着笑。
此时,那人眼中的血红已经消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全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清澈和干净。不过这份清澈和干净配上那人的外貌和年龄,就显得有些傻气和呆滞了。
摇椅只有两张,老者一张,肖正一张。那人就找了一张长凳躺在上面。不过看见肖正和老者可以摇晃,自己不能摇晃,还是不时露出着急的表情。
闭着眼睛,看起来十分惬意享受的老者先开了口:“我今天打探到,这人可能是徐国宫家的宫三,江湖人称开碑手宫三爷。据传他近几年离家在江湖闯荡,凭借一身雄浑内力和横练的外家功夫,闯下了不小的名气。一年前来到听潮城,后来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肖正接话道:“你认识?”
老者嗤之以鼻:“我怎么可能认识这些小鱼小虾。”
肖正假装赞美道:“哇,你好厉害。”
听出其中味道的老者并未在意,反而顺着回答:“一般一般,也就混口饭吃。”
隔了一会,老者又道:“这人也有可能是红莲教的教主,红莲教常年盘踞在听潮城和徐卫两国之间的要道上,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实际做着劫道的买卖。不过去年被听潮城发兵剿杀了,教主李霸天下落不明。”
听闻此言,肖正侧头看了看长凳上已经打鼾的那人,想起他一开始的暴虐,心中不由得把他和打家劫舍的土匪联系到了一起。
“还有可能是金刀门的护法,金刀门门主的结拜兄弟明印。那人也是一年前来听潮城办事,后面不知所踪,金刀门还曾经四处寻过人。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人,这乱世,散的散,离的离,死的死,逃的逃……”说完这句,老者就不再发声了。挪了挪身子,选择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好。
过了一阵,肖正问道:“那你觉得他可能是谁?”
老者想都没想就回答道:“土匪。”
“他很可能是受伤之后,强行催动内力,以至走火入魔。并且,红莲教有一本内力修行的秘籍,高层都可修炼。是红莲教主年轻时偶然得之的,而红莲教主本人更是将此秘籍修炼到了精深之处。”老者补充道。
肖正轻声的问道:“有义兄他们的消息吗?”
老者睁开双眼,坐起身来,向着肖正平缓的说道:“不是说过了,不要打听他们的消息,就算在外面听见了也要当作一个路人听见。他们现在如何已经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了,如果将来你有了那分能力,可以毫不顾忌徐国势力的时候,再去关心吧。”说完又转身躺下。
肖正没有反驳。院子又恢复了清净。
现在的肖正已经可以在走路、做事、躺着的时候,分心运转《枯木真经》,不断提升自己的内力,不过离老者无时不刻的自动运转还有很长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