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肖正洗漱完毕后,穿上了张顺借来,打着补丁但还算整洁的长衫,让张顺不由得眼睛一亮。
消瘦的身形、清瘦的脸颊、再配上明亮的眼睛,活脱脱一个标准的读书人形象。在张顺看来,这样的形象气质,要是再单手持书,站立于那明月下的城墙、波涛阵阵的悬崖边,就完美了。当然,单手持剑也是极好的。
不过唯一让张顺不爽的是,肖正的眼睛里少了说书人口中那种坚毅,那种悲天悯人、忧国忧民、伤时怀春、还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一眼就能把女人看醉的温柔。这些眼神,张顺在城里太学府里学生的眼中,远远看见过。
那一群太学生,一色白色或者灰白的长衫,有的手摇羽扇,头戴纶巾,有的腰悬长剑,脚踏棉靴,在太学府的大门,鱼贯而进,鱼贯而出,惹得专门赶来在四周张望的少女们惊呼惊叹,窃窃私语。也惹得张顺这样人的羡慕妒忌。
甩开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张顺又反复叮嘱了些禁忌事项,留下了自己在城中落脚的地方,就挥手告别了。他继续去“迎接”下一个从远方长途跋涉而来,到听潮城和他成为“一家人”的落魄人。
不同方向来的几条大道汇聚在了城门口,城门口有一个旷阔的广场,广场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
在靠近城墙的一面,有六座棚屋,除最靠近城门口的那一座棚屋外,剩余的五座棚屋,每一座都高挑着一面写着单个字的旗帜,旗帜下是或站或坐正在忙碌着的十几人。棚屋前面,都排着长长的一队人,等待着检查然后入城。
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风尘仆仆、衣衫褴褛的难民。那少数衣着光鲜的人,都沿着城门正对的主干道向城门而去。那里没有过多的检查,基本是看一眼,就发牌放行。
身负轻甲的侍卫,穿插在人群中,维护整个广场的秩序。另外还有一些腰间佩戴“力”字牌的人,提着水桶,同样穿插在人群中,为排队的人们送去一点甘霖。
肖正和老者,按照张顺的提示,排到了悬挂着“文”字旗帜的队伍里。
临近傍晚,才轮到了肖正和老者。
棚屋下的主位坐着一个体态微胖的中年人,虽然有棚遮挡了阳光,但闷热的秋老虎依旧咬得他烦躁异常,尤其今天又是忙碌的一天。
等到肖正和老者微笑着走到了近前,那瘫坐在椅子上的中年人,不耐烦的朝着肖正和老者挥手道:“不发了,不发了。”
也不看肖正二人,那中年人侧脸对着一旁挂着“文”字牌的年轻人说道:“妈的,这些难民真是……”
正在整理册子的年轻人,停下了手上的活,奉承道:“无穷无尽。”
“对,无穷无尽!比那退潮后,沙滩上的海货还多。”中年人不赖烦的说道。
肖正二人略微尴尬的站在棚屋下的桌子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老者上前了一步,躬身拱手道:“劳烦这位先生,通融一下可好。我爷孙二人已经排了一下午了……”
那中年人这时才挑着眉毛,翻着眼看了看肖正二人,不看还好,一看肖正二人贫寒的打扮,就气不打一处来:“妈的,没长耳朵还是,说了今天不发了,要进城,明天来。你排了一下午,老子还坐了一天呢!”
“每天看着这群穷比,老子就烦。你看王胖子,不就因为舅子是守城的武尉,就能守城门那一道。他娘的,那一道的人真是阔绰,每月的打赏可比这俸禄海了去了。你们知道上个月,有伙人进城,”那中年人假装压低了声音,却是无不羡慕和炫耀的口气向四周说道:“内城的李家你们知道吧,那可是天下数得着的大家族。进城那伙人的管事,随手就是一袋银子,一袋银子啊,王胖子差点没有接住,那得多少?!扔完银子,接着就是一晃身上的牌子,说了一句我们是李家的,哎哟,那简直牛气到天上去了。王胖子,差点没有把头低到地上去,屁颠屁颠亲自跑去抬闸放行……”
棚屋里的其他人,有的附和着笑着,有的真心的叹息着。
“你们也是运气不好,跟了我,你们要是跟着王胖子,他也不能吃独食,怎么也会给手下人发几个。”中年人叹息着。
棚屋里的其他人,连忙回话道:“赵哥哪里的话,跟着赵哥那是我们的运气。”“是啊,赵哥对下属,那是没得说的。”“对啊,力字牌那边的小孔,还说让我帮他问问,赵哥这边要人不。”……
肖正二人,正准备反身离开。
排在他们后面几个身位的一个青年,大声的说道:“怎么就不发了呢,其它队都在发呢。”
排队的众人听见有人出头,也就跟着嚷嚷起来。肖正二人看见这样的情况,也就驻足停了下来。
那中年人呼的站了起来,用手撑在棚屋下的桌子上,大声的吼着:“吵什么吵,没看见我们在清点名册和牌子吗,你以为光是发发发,出了差错谁能负责。”
四周的声音顿时就小了下去。
中年人不再言语,只是盯着那个率先发声的青年,众人也沿着中年人的目光看着那说话的青年人,就好像他们是中年人一伙的一样。
那青年一下就胀红了脸,很是尴尬的,断断续续的回道:“我,我也是,说说,我就是,就是看见,其他队,还在发呢……”
中年人盯着那青年,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离开:“我去方便一下。”走出棚屋前又说了一句:“你们接着发,那个,就算了。”
听闻此言,那青年的脸由红转白,呆在了当场。
四周的人,有的冷笑着,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有的则把他当作活例子,告诫身边的不要如何如何;有的则毫无表情的从他身旁路过;更多的是数着前面的人数,思考着今夜能不能进城……
肖正二人对视了一眼,看见了彼此眼中,那有些复杂的眼神。
排在二人后面的几个人,嚷嚷道:“你们还领不领?”
隐藏了眼中的复杂,老者赔礼道:“领领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随着肖正二人上前,后面的人陆续分别走进了棚屋下的数个桌子前,继续开始了考核。
走上前的肖正,低声道:“麻烦问一下,怎么开始呢?”
那负责考核的人,正是刚才奉承中年人说了“无穷无尽”的年轻人,他把提着的笔,放到了砚台上,冲着肖正微笑了一下:“第一次来听潮城?城里可有熟人?”
“第一次来,没有熟人”肖正回到道。
那年轻人又问:“上过学吗?”
徐卫两国皆兴科举,但随着战争逐渐扩大,公学渐渐废止,只在少数未受战火波及的地方还有。不过,私塾、私学倒是越来越盛行。
肖正回答道:“小的时候读过几年私塾,能识字。逃难的途中,也遇到过一些先生,断断续续教了些学问给我。”
听到这里,那年轻人随手翻开了一本摆向肖正的书,用手指着翻开的那一页:“你读一读。”
肖正便一字一句的读下来,没有读到一半,那年轻人就合上了书。
取出了一张白纸,“我读你写。”说完就又随意了翻了一页,慢慢的读了几句话。
肖正一一写到。
那年轻人,看见肖正的字,露出了赞许的微笑。
随即一手提起笔,一手轻轻按住手边的花名册:“姓名、年龄、籍贯。”
放下笔的肖正,随即回答道:“金武,金银的,武艺的武,15岁,主籍大田。”
那年轻人,一边听一边写一边问:“可是徐卫两国交界处的大田?”
“正是。”
“哎,那里可是灾难深重啊。”年轻人叹息道。
年轻人的笑容和叹息,让肖正不由得重新审视起这个,一开始让他些许厌恶的人。
“和你随行的,是单独领还是和你一起领?”年轻人停笔抬头问道。
“和我一起领的。”
听见肖正的回答,那年轻人问了同样的问题:“姓名、年龄、籍贯、和你什么?”
老者急忙回答道:“金忠,忠心报国的忠,71岁,大田,我是金武的爷爷。”
听闻回答,那年轻人低头在肖正的名字下面空了两格依次一一写下。
随后从身边的一个箱子里,取出了两块牌子,一块写着“文”,一块写着“杂”。放在桌子上,又把牌子背后的序号抄在了花名册上。
写完着一切,那年轻人用嘴吹着墨迹未干的花名册,也不抬头:“你们过去吧,下一位。”“哦,对了,金武是吧,如果你们没有找到什么好去处,可以去太学府碰碰运气。”
肖正二人领到牌子,谢过了那年轻人。朝着城门口走去,边走边查看那牌子。只见铁质的牌子约莫手掌大小,薄薄一块,正面刻着“文”“杂”二字,占据了上面半块牌子的地方,下面刻着听潮二字。两块牌子的背面则刻着一模一样的一排数字:九五二七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