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大殿,弥罗立刻就体悟到,一种玄奥难明之气机。
似是道之显化,触手可及,却又虚渺无迹。
空荡荡的大殿尽头,有一三尺三寸高的云台。
云台上空无一物,不过前面却一字排开,摆了六个蒲团。
此刻六个蒲团上,俱都坐满了人。
以左为尊,第一个蒲团上,端坐着一位老者。
那老者,弥罗看得分明,正是盘古三清之首老子。
难怪玉虚宫无人,三清果是早早动身,先赶到了紫霄宫。
老子盘膝而坐,气机圆融,阳转而阴流,阳流而阴转,循太极而生两仪,双眼似闭还开,以无为之意,立有为之势,道法之玄,当真妙不可言。
第二个蒲团上坐的,自然就是元始。
元始气机堂皇,气势威严,眉宇庄重,目如渊海,实是莫测高深。
通天占了第三个蒲团。
他星眸如电,顾盼生辉,气机纵横决荡,恣意汪洋,道行修为,也是不可揣度。
六个蒲团,三清占了前三个。
除了三清,其余四位修士,弥罗一个都不认得。
唯一一位女修,占了第四个蒲团。
而那女修身后,另有一位男修,席地而坐,隐隐然有卫护之意。
在弥罗之前,进入紫霄宫的有七人,七人当中,就只有这位男修,没有坐上蒲团。
女修风华绝代,丽质天成,气机窨窨冥冥,万物显化,若出其中,万象生衍,若出其里,一化一衍,尽显造化之真意;而她身后那男修,龙章凤姿,土木形骸,气机阴阳绞缠,乾坤山泽,风雷水火,似宛转流变,无不交融其间。
目光扫过,弥罗心有所悟。
“阴阳分两造,劫转一轴轮!”
盘古身衍万物之前,先是元神结三清、血脉分十二,继而又以造化青莲,演绎出四种妙物,投入了洪荒天地。其中就有两物,乃是两道首尾交缠的阴阳之气,落在了不周山上。
弥罗观摩气机,立时就明悟,第四个蒲团上的女修,与在她身后席地而坐的男修,这两人先天之根脚,正是落于不周山的,那两道阴阳之气。
这倒是巧了!
两人之行迹,先前怎也搜寻不到,未料竟在紫霄宫,终而谋面。
弥罗不动声色,又看向了右面。
剩下两个蒲团上,也端坐着两位道人。
不过这两位道人,气机迥异,似道法独成一脉。
左面那位,骨骼粗壮,身形伟岸,周身萦绕一股悲天悯人的气息,眉间白毫宛转,隐约结成一道白虹,横贯脑际,绽放无量光明;右面那位,头挽双髻,面容清矍,气机非枯非荣,亦枯亦荣,髻上戴两枝花,手中拿一树枝,不青不白,缀有七宝,洒然自在。
弥罗略一打量,又是一惊。
“灵山之遗,西以为异!”
他立时就辨别出,这两人先天之根脚,正是盘古身衍万物前,造化青莲所演绎的另外两种妙物,一为青莲之蕊,一为菩提之根,俱是落在了洪荒之西。
如此说,除十二祖巫没来,盘古于洪荒所做之布置,却都齐聚于紫霄宫了!
弥罗恍然有悟,这紫霄宫讲道之事,必也有重大隐秘,绝非单纯只是讲道。
由此而推之,那师尊鸿钧的身份,可就颇是耐人寻味了。
或许,师尊鸿钧先天之根脚,乃是盘古身衍万物,那莫名存在化身天道后,当时天穹上脱落的,一团幽邃之光?若真如此,那另一团幽邃之光,十有八九,就是魔祖罗睺。
当然,弥罗这一猜测,绝非凭空而来。
此刻紫霄宫里的七位修士,其先天之根脚,都是由盘古造化,而洪荒开辟之过程,弥罗曾亲眼目睹,故他自然心知肚明,那开天辟地之盘古,极其有可能,乃是那位化身天道的莫名存在,以道法造化出的生灵。这就是说,紫霄宫里这七位修士,实际是那位莫名存在,借了盘古之手,间接造化出来的。
洪荒天地中,“吾道化天道”的那位,应毫无疑问,乃是至高无上之存在,而不管内中有何隐情,其间接造化的七位修士,竟还要到紫霄宫,听鸿钧道人讲道,自可想而知,鸿钧道人之根脚,应还要超乎他们之上,而自然便可推断出,鸿钧道人与那位至高存在之间,必然也存在着一种更深的渊源。
回想那位莫名存在化身天道时的情景,似只有天穹上脱落的那两团幽邃之光,有化生洪荒生灵之可能,而那两团幽邃之光,因是由盘古背后那位莫名存在,直接造化而出,故论先天之根脚,自是超过紫霄宫里这七位修士。
“弥罗道友,你却是来晚了......”
是元始与弥罗打起招呼。
虽三清之中,未必以元始心思最为缜密,但最重视礼节的,确实就是元始。
老子、通天,也与弥罗相熟,见是他到来,自也一并起身见礼。
弥罗一边还礼,一边笑道:“我本是想找三位道友,结伴来紫霄宫的,未料上了昆仑丘,才发现三位道友,已然早早动身。看情形,三位道友显是最先到的,不过我再怎样,也落了个第八,应该不算来晚吧?”
元始微怔:“你到玉虚宫去过?”
弥罗颔首道:“可惜叩宫半天,门也未开。”
这时通天笑道:“道友,你就算早去,应该也见不到我们。这百年时间,我们一直在洪荒游历,并未回过玉虚宫,三年前,感觉时间不早,这才直赴天外混沌,找到了紫霄宫。”
老子微微点头,确认了这一说法。
弥罗苦着脸道:“如此说,那我还真去晚了......”
稍作寒暄,元始便为他,引见起其他修士。
第四个蒲团上的女修,单听名讳,就吓了弥罗一跳,原来竟是叫“女娲”!
而她身后那位男修,名讳也极其显赫,元始以“伏羲”称之。
两人一源而出,同时化生,故以兄妹相称。
对弥罗而言,这女娲和伏羲之名,却是与三清一样,意义非同寻常。
女娲在中华一脉的神话中,乃是创世女神与始母之神。相传人类便是由女娲,一日中七十化变,以黄泥仿照自己,抟土而造出来的,同时婚姻制度,也是由其建立。后来,世间天塌地陷,女娲又熔彩石以补苍天,斩鳖足以立四极,留下了不朽传说。
伏羲与女娲相比,却也不遑多让,在中华古籍当中,乃是记载最早的王,也是中国医药的鼻祖之一。而又有传说,伏羲曾根据天地之变,创造八卦以来占卜,创造文字以来记事,结绳为网以来渔猎,并创立了瑟及乐曲,创立了龙之图腾,创立了中华姓氏。
联邦之道家,中华之佛家、儒家,虽向来不以神仙之事,为已身之修行张目,但寻根溯源,却难免还是语焉不详,将自身之源流,与上古之神话,穿凿附会到了一起,而其中女娲与伏羲,却与三清为道家专讲不同,乃是中华道佛儒三家,俱都推崇的上古神袛。
女修以女娲为名,男修以伏羲为名,自然绝非巧合,必是有其用意。
弥罗心念急转,面上却不动声色,还是浅笑吟吟,与两人施礼相见。
第六个蒲团的修士,名讳依次为接引、准提,俱称道人。
这两人出身须弥山,因须弥山在洪荒之西,故元始直称其为西方道友。
接引、准提之名,弥罗还真不太熟悉,不过由那句“灵山之遗”,以及“西方须弥山”所指代的寓意,他还是大胆揣测,两人的道法路数,应类似于中华佛家一脉。
若真如此,这就有意思了!
以道佛魔旁而论,弥罗自然心知肚明,他实际占了两重身份。
一重为旁门之祖,另一重则为魔道之主。
弥罗先天之根脚,乃是混沌之遗魂、洪荒之异数,后天之根脚则为旁门之祖、洪荒第一仙、洪荒第一魔,这后天根脚所对应的,恰就是他旁门、道门、魔门之三重身份。
洪荒道衍先天,后天道法未出,弥罗便已闯了进来,因他身怀联邦七大法脉,其中自有一些道法,与道佛魔并非一个路数,而这等道法,自也有别于洪荒之先天道法,故显于洪荒,在天道感应之下,便成了道外别传,故他便应了后天业位,领旁门之祖;而循联邦道家之根脉,他以道家之新法入仙,因新法入后天,而他成仙最早,故就领了后天第一仙,同样,以魔道之新法入魔,又成魔最早,而领了后天第一魔。
以先天源流而论,洪荒之魔祖本为罗睺,但道魔之战,道长魔消,鸿钧获胜,罗睺伏诛,先天魔脉之衍变遽尔中断,此时早早出世的弥罗,自然便以后天第一魔之根脚,以先后天魔道第一修之实力,兼领先天魔道,成了名义上的魔主。
需知而今之道魔,与所谓道佛魔旁,并非是一回事。
道魔之说,乃是指先天源流,而道佛魔旁,则是指后天源流。
后天乃是先天所衍,这自又不用多说。
先天道魔之战,鸿钧胜而罗睺败,虽说是道涨魔消,但由造化玉碟归一可知,实际还另有一层深意,即魔归于道,先天之源流已是合一。
若接引、准提之道法,果然是佛家路数,则十之八九,其也有隐藏之身份,即在后天四大源流中,当为佛门之祖,或是佛门之主。后天四大源流,弥罗又不声不响,占了旁魔两门,故剩下没着落的,便只剩了道门。而后天道门之源流,无论如何看,都应着落在三清身上,即盘古三清,也十有八九,便是道门之祖,或道门之主。
道魔之先天源流归于鸿钧,道佛魔旁之后天源流,则由三清之老子、元始、通天,西方之接引、准提,以及弥罗分领,而分领四大源流之诸人,此刻又同聚于紫霄宫,准备要听鸿钧讲道,如此一来,自然便与“先天衍后天”之理,恰是相符。
或许道佛魔旁,俱出于鸿钧,这便是所谓的“四脉归玄”?
“青莲造化,洪荒演法。都天斩道,四脉归玄。”
这是那莫名存在显现身形,所说的第一句道言,弥罗自还深记于心。
不过,他疑惑的是,若紫霄宫讲道之举,所彰显的另一层深意,便是道佛魔旁俱归于玄,鸿钧自不用说,当是先天道祖、玄门之主,而三清、接引、准提与自己,则为后天法祖、四脉之宗,那女娲与伏羲,却又因何,能与四脉并列呢?
“阴阳分两造,劫转一轴轮!”
可以想见,这句话中,必是含有深意。
心思电转,弥罗打过招呼,便打算到老子身后,席地而坐。
蒲团不蒲团的,他并不十分在意。
不过,正当弥罗举步之时,在准提道人下首位置,却忽而凭空,又出现一个蒲团。
这第七个蒲团刚一出现,三清、女娲、伏羲、接引、准提的目光,立时又集中在了弥罗身上。
谁都知道,这凭空出现的蒲团,必是因他而显,为他所设。
三清的目光,自是很欣慰,而接引、准提、伏羲三人,就大为诧异。
女娲则是惊诧之余,眼神微不可察,在伏羲身上打了个转,随即莫名就黯下三分。
弥罗皱了皱眉,还是走了过去。
他确实未曾想到,这紫霄宫里的蒲团,竟还真有讲究。
虽先来的伏羲,还席地而坐,但推让蒲团,却又毫无必要。
这第七个蒲团,显而易见,就是弥罗的缘法。
便他想让,也是无人敢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