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日子如常。
修行悟道,祭炼法器,弥罗专心在做的,就这两件事。
此外,仅只诸派修者转注修为,值得费口舌一说。
几十位地仙级数的修者,却不是任意转注自身修为,所遵循的基本原则实际是,哪位中选者转化这些修为越快,吸纳这些修为越多,便越倾向于向其转注。
抵劫不比寻常,强者便该更强,这才是正理。
弥罗道行最高,自也受益最多。
最先向他转注修为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师尊灵通道长。
灵通道长伸出手时,神情忽然恍惚,将那只枯瘦的手掌,在弥罗头顶摩挲良久,而后才涸泽而渔,将一身修为俱都转注给他。
修为一去,灵通道长便气色骤变,如风中之残烛,摇曳欲熄。
他望着弥罗,莫名叹了口气,就自断心脉,将元魂投入九天都篆秘魔旗中。
弥罗姿势未变,跪了整整一夜,待天亮才起身离开。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终于,最可怕的灾劫降临了。
昆仑墟外的密密麻麻的法阵,顷刻间尽数崩塌。
奇光散逸,灿如烟霞。
便在法阵崩塌的同时,昆仑墟里九成九的修者,连同所有的禽兽草木,以目不交睫的速度,先是水份尽失,枯瘪干败,继而熊燃烧灼,化为了飞灰。
弥罗与另八位中选者,目睹这一切发生,却心硬如铁,神色无动于衷。
地底隆隆作响,整片高原在晃荡。
道宫所在的雄山,喀喇喇一阵作响,竟生生由上至下,被难以形容的伟力,拉扯出一条阔达百丈的大缝,如一张贪婪巨口,要吞噬所有事物。
黑烟尘嚣其上,崖石噼啪跌落。
随即,惊天动地又一声响,就见深不可测的山缝中,赤红滚烫的岩浆,如水枪推射的液柱,迅疾喷发了上来。而就在熔岩浆柱,即将越过山巅那一刻,弥罗他们九位中选者,彼此互相看了看,俱都纵声豪笑起来。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若心安理得,纵此身难在,亦是海阔天空!
笑声未落,他们便纵身而起,投向了赤红熔浆!
肉身化去,元神显现。
主动脱去桎梏,令元神早早适应,未必没有好处。
这等程度的能量跃迁,对天仙层次的元神,暂还构不成威胁。
与熔浆共舞,推波而助澜,随尘嚣扶摇,兴风亦作浪。
只是,这天地翻覆,才仅是开端而已。
奇光倏亮,舟帆闪影。
继而,九位中选者的元神,便来到了混乱星空。
这舟帆不是别物,正是早炼入元神的弥纶法舟。
弥纶法舟可转化及存储诸般能量,并以之为动力遁破虚空,乃是集材料、能量与空间技术之大成,由联邦倾力打造出来的法器。这等级数的法舟,整个联邦也只有九件,是为人类复苏计划,特意来打造的,与魔旗一样,算中选者的标准配备。
祖星临大破灭,能量之震荡嬗变,涉及诸多层次,且毫无规律可言,自不若停于虚空,腾挪空间更大,尤其可以更专心体会,基础能量的跃迁过程。
只是同样,祖星破灭,也不过才是序幕。
一年后,祖星地球解体。
再十年,基础能量第四度跃迁。
一位中选者禁受不住,元神不幸陨落。
再五年,另一位中选者,遭高能高速粒子流扫中,也是魂死道消。
而后又十年,向内塌陷的恒星太阳,突然消失。
一场难以想象的能量风暴,席卷了一光年内的虚空。
第三位、第四位、第五位中选者,也接连陨落。
又过五年,执行复苏计划的中选者,已只剩弥罗一个。
便在这时,弥罗突然迎来灵魂最深层次的一场蜕变。
天仙之上,应该是玄仙,亦或是金仙?
然而,玄仙金仙,也并没有什么卵用。
寰宇独一人,不想还罢,若生此念,便觉生不如死。
坚持再坚持,抵抗再抵抗,也不知过去多久,虚空再无物质。
能量高频动荡中,弥罗的元神也终于泯灭。
“死了,终于死了。”
最后一刻,弥罗作如是想。
宇宙一切的结构,俱都破灭了。
虚空再无任何声响,只剩了奔涌的能量,以及奇奇怪怪的光。
当失去任何参照,时间就变得毫无意义。
此种情形下,一亿三千万年,似也并不漫长,转瞬便已来到。
这时整个宇宙,已收缩为一个源点。
便在某一个时刻,这源点某一处位置,突然迸发出一团华彩。
这团华彩,柔和玄妙,却顷刻即逝。
而便在顷刻之间,一个奇妙元神,却玄之又玄,诞生了出来。
是弥罗!
一亿三千万年前的大愿降下,弥罗终是借此机缘,死而复生!
有些偏差的是,人类复生计划制定之时,灵通、法元他们设想的是,一亿三千万年之后,宇宙反转已经完成,源点大爆炸后,新的星空衍生,基础能量层级趋于下降,却是正方便中选者,释放人类基因,逐步再打造出一个文明,然而很明显,他们的推算出了问题,一亿三千万年过去,新宇宙并未诞生,此时还呈源点形态。
但神乎其神的是,大愿一降,弥罗的生命烙印,竟在这宇宙源点,也被成功激活!
虽然一亿三千万年前的大愿降下,九位中选者独一人复生,这与弥罗元神泯灭之前,灵魂曾经多次蜕变,终使得生命烙印,散而不灭弥而不消,必然有着直接关系,但弥罗的元神,之所以能成功复苏,更主要的缘由,还要说这愿力,性质实在是奇妙。
所谓愿力,只要程度足够,可说是欲其生则其生,欲其死则其死。
愿望之实现,直接而具体,只关乎愿力,程度够不够,并无道理可言。
也就是说,如果愿力足够,暂停宇宙运转,也未必不可能。
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就有类似一点意思。
弥罗元神泯灭之时,基础的能量层级,与当宇宙呈源点形态时比,实是相差不知多少,因此其元神,先前都曾泯灭,按理在这宇宙源点,便重又复苏,也该旋生即灭难以维持的,之所以竟而存活,最关键的原因便是,激活他生命烙印的,乃是愿力。
若非是愿力,他元神即是复生,以源点的基础能量形态,配合无所不在的能量潮汐冲击,也会让这复生的元神,顷刻重又泯灭。
正是愿力使然,才令一切成为可能。
大愿一降,元神便复苏,虽源点不具备元神复苏的条件,但愿力使然,元神复苏这件事,却必是要达成的,故玄之又玄,源点现有的形态,因愿力不足不可改,弥罗的元神便神乎其神,改变了自身的存在形态,这才终于做到,不再受宇宙源点的负面影响。
这种意义上讲,弥罗这一元神,就等若是宇宙源点诞生的一个土著生灵。
元神复苏,活是活了,但先前之记忆,却非立时就能找回。
也不知过去多久,这一元神才终于明悟,原来自己就是弥罗。
弥罗意识恢复,便探察起周遭环境。
元神能感应到的,只有能量,无尽涌动。
能量并非一种,而是有无数种,以难以想象的频率,无规律随时在衍变。
有意思的是,不管衍变成何种能量,其层级却并不跌落。
也就是说,宇宙源点的能量,是在同一层次上,不断改换着形态。
微观如此,宏观来看,就更为奇异。
能量涌动,虽如潮汐,实际毫无规律,如气之清浊,不同区域忽清忽浊,量级一旦有差,便生出流涌之动力。质似水,形似风,而且不同区域,又同时在变,故沉浊、清灵之两相,便交替纠缠、融汇碰撞,无休止地不停演绎。
没有任何声音,整体背景,是一团漆黑。
然而漆黑之中,偶尔也迸发奇彩。
若异种的能量浊流,碰撞得太过剧烈,其间便有可能,迸射出一团奇异光华。
光华无量,辐照之下,不同的能量,会演绎出不同的色泽。
能量随时在变,故整体看来,便是璀璨斑斓。
更有意思的是,能量浊流量级越高,碰撞越过激烈,便越有可能,在整团光华的中心,衍生出一些奇异的物质,虽然旋一生成,便就立时泯灭,但毫无疑问,这是源心处能量的级数和烈度,都跨过了物能转换的界限,故才有此种现象发生。
实际依大爆炸理论,若宇宙源心继续收缩,整体能量的级数和烈度,都臻至物能转换上限,接下来便会爆发一场难以形容的能量大爆炸,继而宇宙便由缓慢收缩,倏忽改换为快速膨胀,期间各种物质会衍生,直至重现整个星空。
发现越多,弥罗越发明悟。
古老道书中有言,“昔二气未分,螟涬鸿蒙,未有成形,天地日月末具,状如鸡子,混沌玄黄,已有盘古真人,天地之精,自号元始天王,游乎其中。复经四劫,天形如巨盖,上无所系,下无所依,天地之外,辽瞩无端,玄玄太空,无响无声,元气浩浩,如水之形,下无山岳,上无列星,积气坚刚大柔服维天地浮其中,展转无方。”
虽道书描述的,乃是神话物语,但盘古真人开天前,所谓二气未分的混沌玄黄,与这宇宙源点的形态,岂非是有些不谋而合?而源点大爆炸,继而衍生天地日月,某种程度上,与盘古真人的开天之举,又何尝不是貌离而神合?
“昔二气未分......已有盘古真人......游乎其中。”
说巧不巧,这句话其实,又暗合了弥罗的处境。
虽弥罗不敢自认是盘古真人,但他却饶有兴致,将这宇宙源点改称为了“混沌”。
混沌混沌,混混沌沌。
以混沌之演变而论,应算得上无周期性的有序运动,故古老道书中的“混沌”之名,却也贴合联邦风行一时的“混沌理论”。
混沌之大,虽与星空宇宙相比,已是小得不能再小,但以弥罗自身为参照,却仍是大得漫无边际。如此大的混沌,空寂、黑漆、无声,独一元神游乎其中,这种情形,弥罗根本不敢去想,故探察一番,便元神内照,细细体悟起自身的状态。
想要约束思维,必须时时有事做,否则一个大哉问,就能把自己逼疯。
五十年苦修、上百年抵劫,虽然程度不同,但相同的是,都要与孤寂对抗。
有之前诸多经验,弥罗相信自己,便混沌一千年不易,也可做到游丝不起。
当然,这里所谓的“年”,是按祖星历法来计时的。
混沌不计年,道书早已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