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走廊上，塔尔走在辛西娅身后，看着女管家手中烛灯上跳动的火苗，目光有些出神。
此时宴会已经结束，国王已经和侍从们回去休息，大厅中都收拾妥当，几名侍女在打扫着，只是还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酒气，以及些许食物的香气。
“男爵是什么时候醒的？”
“就在刚才不久，照顾他的女仆最先发现男爵醒来。”辛西娅似乎松了口气，“我之前和男爵谈过，他已经知道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男爵认为您的表现相当不错，至少，对于您的同龄人来说是这样。”
“是么，我很高兴他这么想。”塔尔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女管家察觉到异常，“我现在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男爵了。”
“男爵也一定是这样想的。”女管家没有回头，更没有看到少年脸上阴郁的神情。
走进男爵的卧室，原先照顾他的几名女仆都已经离开，塔尔跟在辛西娅身后，能看到昏迷了几天的男爵已经醒来，虽然身形枯槁，瘦得不成人形，但原先苍白的脸上已经多出几分血色，此时正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高塔，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在塔尔和辛西娅走进房间的同时，男爵的目光也正落在少年身上，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大人。”辛西娅对男爵弯腰行礼，“我把少爷带过来了。”
“很好·····”男爵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对女管家颔首致意，“你可以出去了，我想单独和这孩子谈谈。”
“大人·····”女管家犹豫片刻，还是转身离开房间，轻轻关上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塔尔和男爵两人，不知是不是错觉，塔尔总觉得男爵现在虽然看上去很正常，但眼里的神色似乎有些狂热，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他。
这种感觉，令塔尔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但他还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这个瘦的不成人形的老人。
“辛西娅已经告诉我了。”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最终还是男爵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在我昏迷的这些天里，发生了很多事。”
“但你做得不错，无论是学习知识，还是面对国王时的应对，至少比我当年强多了。”
男爵轻叹一声，抬起枯瘦的右手，似乎想要摸摸塔尔的脑袋，但犹豫片刻，他还是将手放了下来，虽然只有一瞬，但他眼中流露出的长者慈祥却令少年心底颤了颤。
在得知自己和男爵的关系后，再见面时，塔尔的心态就隐隐发生了变化，从最初的怀疑和不信任，到现在的接受，毕竟他身上还有一半琼斯家族的血脉，这个老人，也算是他的亲人。
“做的不错？”塔尔苦笑一声，“您也太抬举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被卷了进来，我还没做好什么准备，国王就突然让我代替您成为什么红枫大公，我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奥古斯汀的作风一贯如此。”罗威神色平静，“他做出再荒唐的事情我也不会惊讶。”
老人眼底闪过一丝遗憾，“他适合的是战场，而不是政治圈子，奥古斯汀是个好战士，却不是个好国王。”
“您这样说，就不怕国王知道么？”塔尔对男爵和国王的关系生出几分好奇。
“没有关系，他就算知道又能把我怎么样呢。”罗威毫不在意，看向少年的目光中多出些许悲哀，毕竟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那些权力上上的纷争，也即将和他没有关系了，只是要让这个孩子来背负一切，令他觉得有些愧疚。
男爵想着，心情又变得有些坦然。
就让一切都在今晚结束吧，他已经背负得够久，是时候解脱了。
并不知道男爵在想什么，深吸口气，塔尔看着眼前消瘦的罗威·琼斯，目光中有些不忍。
他不想刺激到这个刚刚醒来的老人，但他此时只想知道，有关那场血色的婚礼，以及自己父母的过往，还有祖父的秘密。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在今晚将一切都弄个明白。
“男爵大人····”塔尔紧盯着老人平静的神情，“不，或许我该叫你，外公。”
“我想知道，我的父母，是怎么去世的？”
桌上的烛火猛然跃动，扭曲成一团怪异的形状，紧接着又恢复正常，但就在这一瞬间，塔尔能清楚的看到男爵猛然变幻的神色。
“你都知道了？”男爵沉默片刻，还是轻叹一声，像是放下了什么负担，神色突然轻松起来。
“既然这样，我明白了。”
等等，你明白什么了？
塔尔有些不解，但还没等他说话，就听到男爵开口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恨我，我自从做出那件事后，就一直在后悔，我知道自己的罪孽无法洗刷，但我还是想作出补偿。”
“知道么，其实我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老人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笑容，“得到自己应有的报应，这就是我该有的结局，但在这之前，我还是希望你能听我说几句话。”
“你·····说。”塔尔先是没有反应过来，随即就明白，男爵可能是误解了他的意思，但看起来他要说的话也正和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有关，也就顺着对方的话接了下去。
“奥古斯汀授予你大公爵位，你就接受它。”男爵的眼中闪动着睿智的光芒，“他想利用你在南北会议上增加自己的话语权，以便于和辉耀帝国谈判合作，跟着他去吧，趁着南北会议上教会高层汇聚时，你就加入教会。”
“在你强大之前，就先把和教会的仇恨放在一边，身为第三位大公，加入教会后你就能获得他们的庇护，这样做不仅能让你得到教会的神术传承，还能为你提供保护，以便于免受那个女人的加害。”罗威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语气诚恳。
“等你真正强大之后，再去向他们复仇，甚至颠覆这个教会，都没有问题。”
“也许我这样说，会让你觉得我还是在摆出一副虚伪的嘴脸，但我最后只想说一句，我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她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她，也许是为了复仇，也许是我被虚荣冲昏了头脑，但我已经那么做了·········”
男爵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你能叫我一声外公，还愿意听我说完这一通废话，我已经很高兴了，那柄长弓就留给你了，那是你祖父曾经送给我的。”
“动手吧。”男爵闭上眼，“结束这一切，为他们复仇。”
“您说完了？”塔尔有些意外，“可是您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的父母是怎么去世的。”
“当年那场婚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您会认为我会对教会抱有仇恨？”
“什么？”男爵睁开眼，有些诧异，“你已经看过了我的日记，不是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么？”
“你问我那种问题，不就是在暗示你已经知道了真相？”
“日记·····”下意识地，塔尔想到了那个红色的本子，神情变得有些尴尬，“其实我并没有看到什么日记，您误会了。”
窗外吹来一阵夜风，将窗纱卷起，在风中飘动，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这····”男爵脸色变了变，“如果你不是看了我的日记，那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关系，以及雪莉是你母亲这件事的？”
目光扫过身后晃动越发剧烈的窗纱，塔尔微微皱眉，但还是回答了男爵的问题。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找到的信纸，递给男爵，“我在塔里找到了这个，这是我祖父写的信。”
“你进了那座塔······？！”男爵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消化着这句话中所包含的信息，“你——”
没有丝毫预兆，男爵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在塔尔惊异的目光中，一行鲜血从男爵鼻子中滴下，落在床单上，与此同时男爵的双目也变得通红，无数细密的血丝显现。
“我的眼睛···”男爵有些茫然，视野中变得一片通红，“咳咳——”他像是呛住了一般，猛然从喉咙里咳出一大捧血迹，溅在床单和衣服上。
“小心·····”男爵用尽浑身的力气，挣扎着对塔尔说道：“杀死你父母的····除了我··还有教会的异端仲裁所···”
“呼——！”
就在男爵话音刚落之时，一股强烈的气流从窗外席卷而来，在卧室内形成一股强烈的风压，冲的塔尔有些睁不开眼睛，这股狂乱的气流西掀动了短短一瞬，随即就停住，但塔尔没有放松警惕，背后出现的巨大黑影笼罩而来，将月光与星光遮盖。
“那是什么·····”
男爵两眼已经失明，两行鲜血从眼角滑落，他背靠在墙壁上，神色痛苦，“我好像·····听到了翅膀的声音·····”
塔尔也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声音，他回头看向窗外，随即愣在那里。
夜色下，幽蓝色的月光挥洒，窗外的夜空中，一个有着一头血色长发的少女站在空中，背后两张血色蝠翼张开，在空中缓缓拍动着，少女身上蔓延着一层血色的迷雾，将脖子以下的身躯都遮盖在其中，手中提着一盏紫色的风灯。
妖异，神秘，她就这样站在空中，长发披散，赤裸双足，却高贵如贵族舞会上的女王。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少女那双血色的眸子，其中正显露出疯狂的杀意，而且她的样子竟然和艾文一样！
“你是谁？”塔尔有些不敢确信，“是······艾文么？”
塔尔刚说完这句话，就暗骂自己真是糊涂了，艾文明明是男爵的侄子，是个男人，但现在出现的明明是个少女，而且艾文是个牧师，这个少女看上去也和教会根本联系不到一块去，倒更像是个异种，两者绝不可能是一个人。
少女还没有说话，男爵的语气就变了，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艾文····艾文？！是你么······孩子·····”
“你还是要来杀我了么？”
听到男爵的声音，少女神色中出现些许暴戾，眼底升起一种莫大的愤怒，她的身影扭曲了一下，紧接着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出现在男爵身边，一把掐住了男爵的脖子，双翼收拢在身后，将他从床上提了起来。
“别叫我孩子！”少女的声音中透着些尖锐的嘶鸣，震得塔尔耳膜有些发疼。
“伪善者，骗子！你手上沾着他们的血，竟然还有脸在这世上苟活！”少女，也就是艾文，握着男爵咽喉的手上加大了几分力道，“你做的那些勾当，我都已经知道了，现在我就送你下地狱去！”
男爵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原本苍白的脸庞因为缺氧泛起一层紫色，两脚在空中蹬着，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眼看就要被艾文活活掐死！
“放开他！”塔尔自然不能坐视男爵就这样死在他面前，单不说自己还没问出当年的秘密，就凭男爵是他外公这层血缘关系在那里摆着，就使他必须要阻止艾文。
少年猛然向前冲去，手里抓着从不离身的短剑“獠牙”，剑刃对住少女的后背了，就这样刺了上去！
“噗呲！”
出乎塔尔意料，剑刃轻松的刺进了艾文的后心，但紧接着他就变了神色，因为剑刃刺进去的地方没有丝毫鲜血溢出，仅仅令艾文嘶吼了一声，一股无形的压力猛然出现在塔尔身旁，挤压着他的身体将他定在空中，令塔尔动弹不得。
艾文血色的瞳孔转向少年，当她看到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容时，目光一闪，其中的暴虐少了几分。
“雪莉姐姐····”
她的目光中有些缅怀，思念着那个印在她心中，也是她为之不惜打破禁忌，探寻灵魂本质也要复活的人儿。
目光出神间，艾文抓住男爵的手松了几分，令老人得以猛吸了口气，低声嘶吼道：“放了那个孩子，艾文！”
“犯下罪孽的是我，和这个孩子无关！他是雪莉的孩子！”
“我知道。”艾文目光转冷，手心猛然生出细密的血色尖刺，刺入男爵的皮肤，吞噬他体内的血液，“他是雪莉姐姐的孩子，以他为媒介，说不定还能把雪莉姐姐的灵魂召唤回来。”
“我会把他带走，您就不用担心了。”
这个有着人类外表的怪物要把自己带走？！
虽然不明白艾文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当塔尔听到她的话时，心里一紧，不行，他还有未完成的愿望，不能就这样被对方带走！
意识涌动，塔尔调动全部的精神力量，右手手背上猛然亮起一团光芒，使他的身子突然从房间内出现在窗外，从二楼向宅邸前面的街道上落下。
塔尔还在空中时，深吸口气，调动全部的肺活量，大喊一声！
“救命啊！有刺客刺杀男爵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