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开辟出的丛林远比想象中更加诡异,人的一切感官仿佛都发生了差异,尽管手持地图,六个人每一步仍旧小心翼翼。
两张地图各自代表阴阳,有的地方取阳,有的地方取阴,一旦踏错,轻者可能耽误工夫,重者也有走向万劫不复的可能。
走了不久,他们遇到了第一个岔路口。
周围的树木都有数人合怀以抱之粗,树皮光滑,呈现为棕绿色,仔细看,上面还生长着细密的颗粒,树冠上有许多藤条垂下,数以千计。盛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只在风势强烈些的空间,闪过些许日光。
琅歌打了个寒噤,将羊皮褂子裹紧了些,叹道:“好冷呀。”
罗骁关注的更是眼前:“前面也没有路了,玄渊,现在往哪边走啊?”
“此处阴寒潮湿,感官上应属阴。”玄渊话锋一转,“但是,土地是热的。”
琅歌干脆趴在地上,用耳朵仔细倾听,缓慢却深沉的轰隆声游走,他赞同道:“这里的地脉很浅,所以能生出这么高大的树木。”
“若提到五行之说,有木生火。”熹月道,“从这个角度说,又该是阳。”
晓行云径直攀上树藤,爬到树冠上,放目远眺。
“喂,能看到吗?”罗骁吼道。
晓行云已经攀爬到了很高的地方,只能看到一个红影若隐若现,不多时,传来晓行云的回话:“琅歌,这里的地脉和外头,是否按照同样的规律?”
琅歌用带着征求意见的目光看向珝歌,珝歌抿抿嘴,尽管犹豫,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是……是不一样的。”
琅歌显然是有意让珝歌多说,又追问道:“如何不同。”
“是跳跃的,不对,是横向的。”珝歌不再等大哥引导,流畅地说下去,“我们能亲眼看到的、过早生长出的植物都是沿着地脉的,如果再暖些,有地脉的土地与附近山脉的地温出现明显差别,那么从高处俯瞰,能看出它们的生长是线型排列的,就像河流一样。”
“不错,是这个意思。”罗骁道。
“若将外面的地脉,比作人的经脉,那经脉是顺着的,它们会有合流和分支,但是不会交错,更不会出现横亘一道地脉的情况。”珝歌说。
熹月点头:“所以这里……”
这时,晓行云一跃而下,一个翻滚做缓冲,方才站起来,拍着衣摆沾染的叶片,道:“都是横着的,那些树木很茂盛,但是明显,有些树木比旁的高大些,这些走势,是横亘的。”
“你的意思是,这里的地脉,与外头的地脉,会相交?”罗骁问,“这可能吗?”
熹月道:“这里的地势大抵上是怎样的?”
“这里很奇怪,前后左右,远处都是浓云,我能看到地方,大致呈为梭型。”晓行云说着话,有意无意地揉着太阳穴。
“行云,你还有发现别的异常吗?”玄渊仍旧注视着地图。
晓行云放下手,端着手臂思索片刻,才说:“我说不清楚是不是景象的异常,我只觉得,我的判断力有些问题。”
“嗯?”玄渊抬起头。
琅歌也问:“怎么讲?”
“那,我最擅长的不是暗器嘛,这种功夫要求对距离的掌握十分精确,”晓行云道,“但是我看不出距离,有时觉得远,有时觉得近,我无法判断我们走了多远,还要多久才能走出去。”
“修能也提过,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上下悬崖时,感觉是颠倒的。”熹月补充道。
沉默地听完了晓行云的话,玄渊忽然问:“你看到那三座雪山了吗?”
晓行云一愣,忽然打了个寒噤。
“怎么了?”罗骁见到晓行云的反应,也产生了一种涔涔寒意。
“我确实看到了雪山,距离很近,至少不可能是我们在这段时间内能缩短的距离。而且,”晓行云抬起左臂,“而且,那三座雪山在这个方向。”
“那边?你别逗了,雪山在西面!”罗骁干笑着指指面前的方向,“你指的是南面,那不可能的。”
“所以我没有想到是那三座雪山呀。”晓行云的心也揪了起来。
琅歌四周环望,轻轻地问:“我们,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他这一问不要紧,众人仔细观望,才发现周围的环境好像都是一样的,脚底下是草甸,富有弹性,竟难看出脚印来。
“迷,迷路了?”珝歌颤巍巍道。
“不会。”玄渊一只大手按在珝歌的小脑袋上,眼睛仍旧盯着地图,沉稳有力地说,“不会。这,就是这里的规矩。”
玄渊换了用词,不是规律,而是规矩。
地脉的规矩。
“你的意思是,方向会变?”熹月问,“三座雪山就好比是北斗星?”
晓行云也恍然大悟:“不论我们下一步怎么走,只要以三座雪山作为西,再辅佐地图,判断方向?”
地图上画出的每一个折点,都是按照上北下南的方位所画,找准方位,再按照顺序对应折点的方向,就是出路了。
玄渊点头,指出一个方向,道:“走这个方向。”
于是,由罗骁打头,玄渊殿后,一行人继续赶路。
再遇到障碍时,脚底下的土地已经很是冰凉,但却不觉得冷。
罗骁攀到树端,手搭凉棚,果然,三座雪山离得远极了,几乎只剩下了三个小点,而方向也变了。
“那个方向!”罗骁朝着树下喊。
晓行云回话:“好嘞!”
按照此法,六人走了很久。
“你们累吗?”罗骁问,“要不要歇歇?”
熹月回答:“我还好,琅歌和珝歌呢?”
两个元家人对视,回答:“不累。”
“那也是稍作休息比较好。”说着话的是玄渊。
晓行云一乐:“你也会累啊?”
玄渊已经坐下来了,他抬眼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晓行云被看得不自然,反问:“我,我不是说了嘛,判断力……”
“不只是判断力。”罗骁道,“按照熹月和琅歌的体力,他们基本不可能连续走这么久。”
熹月也觉得奇怪:“我们感觉不到累,也是受到这地方的影响了?”
玄渊捏着下巴:“有可能。万一造成了体力透支,后果不堪设想,现在也不赶时间,还是求稳为上。”
“是。”众人回答。
小憩片刻,罗骁问:“下一个方向走哪儿?”
玄渊没回答。
于是熹月凑上前,去看那地图,不由一惊:“怎么有岔路?”
地图上的这个位置,出现了一个岔口,或者说,是一条近路和一条远路,然后又合并到一条路。
“这是什么意思?还让我们选吗?”罗骁挠头。
晓行云伸个懒腰:“谁会舍近求远啊?走近路呗。”
琅歌并不同意:“捷径往往隐埋着地雷,没准远路才是捷径!”
珝歌倒是很在意玄渊的表情,但他不敢直接问,便看向熹月:“先生,会不会是,远路的半途中,有什么东西呢?可以去,也可以不去,让我们自己看情况选择。”
“你是如何做出这个结论的?”熹月问。
“因为远路只有一个折点嘛。”珝歌伸出的手又缩回来。
“珝歌说的和我想的差不多。”玄渊道,“但是我觉得,这不是让我们去拿什么东西,按照平阳先生做这件事的风格,这应该是让我们解决什么麻烦。”
“嗨!”罗骁一拍大腿,“那还犹豫啥?去看看呗!”
走了一阵子,渐渐出现了很多矮乔木,不足房子高,但是看不出是什么树,因为它们都被一种藤状植物缠上了。藤状植物周身生满小刺,连叶片都带着锯齿,质地十分粗糙,藤条密密麻麻地缠绕着,交错在一起,显得狰狞骇人。
因为这些藤状植物,六个人的速度不得不慢下来,好在这些乔木间还有些间隙,除了体格略大的罗骁被划了几道子,其余人都还没事。
而再往前,是一人高的灌木丛,没有空间了。
“还往前?”罗骁问。
玄渊点头。
于是,罗骁抽出红缨宝刀,念叨了几句:“不好意思,爷得开路,得罪了。”说罢,用宝刀将纷杂的枝条拨开,生生钻出一条通道来,虽然只能俯身而行,但已经很不容易了。
灌木丛的颜色很暗,叶片娇小。忽然,熹月的眼前,飘下一片白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熹月拾起来,“花瓣?”
“先生,您看。”珝歌抬着头。
晓行云也惊讶道:“我说刚才好像有什么味道呢,原来我们走进花丛里啦!”
灌木的叶片娇小,枝条看似孱弱,其实,它们是将汲取的养分都用来开花了。
花朵硕大饱满,花瓣层层又叠叠,样子与十八学士有几分相似。颜色纯白若雪,冰清玉洁,给人的感觉就是纯粹与干净,仿佛天一转暖,就能滴下水珠来。而每一片花瓣的边缘,都有一道精致的细纹,呈现为金色,只是精巧的一小道金丝边,却显得花朵异常高傲起来,生了一种不如小觑的王者气息。
琅歌微张着嘴,忽然觉得几分眼熟,一时间倒是想不起来,估计是在家看到了相似的花样,他也没有多想。
猫着腰走路,格外疲累,罗骁冒起了汗,道:“我怎么这么热啊。”
玄渊照例是断后,忽然,他的手腕跳了一下。
恍然,他明白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珝歌。”玄渊轻声道。
走在玄渊前面的珝歌应声回头。
“这个,你拿着。”玄渊递给他的,是顽老留下的泗滨。
珝歌欲要发问,玄渊却比划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珝歌便不多问了。
在珝歌转身继续走之后,玄渊抬头环望了漫天的花朵,才继续迈步。
这时,他与前面的人已经拉开了些距离。
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罗骁挥了个空,眼前豁然开朗。
“我的……妈呀。”罗骁几乎目瞪口呆。
晓行云被罗骁挡住了,他挠挠罗骁的后背,道:“你让让好不。”在他探出头之后,他也呆住了。
眼前的景观,如果换一个颜色,就会像是一方湖泊。
但是眼前,是大片的红色。
血红色的大片裸岩,围砌出一片水池,但是水面白雾缭绕,不停地冒着气泡——沸水。
“这是哪路神仙搁这儿烧开水呢!”罗骁感叹道。
琅歌捕捉到了眼前看不到的东西,说:“水底下还有一层东西在流动,恐怕是铁水之类的。”
“先生……”珝歌的声音怯怯的。
三人回头,看到熹月正揽着珝歌,一步一步地慢慢后退,而玄渊,一道灰黑色的痕迹,正从脖子往上爬,爬到了脸上。
与此同时,花儿还是颤抖。
玄渊极力克制着手腕,道:“这里是金玉蝶的栖息地!”
“玄渊!”
“我可以支撑!”玄渊脸上的灰黑色愈发严重起来,“现在所有的亘石都在,情况没那么糟糕。”
忽然,四方的天空,从下而上,血红色漫染开来,雪白的花瓣,顷刻变成了红色。
琅歌已经记起那花纹了,正是金玉蝶翅膀最外围的图案。
“这才是,真正的龙血景天。”熹月喃喃道。
“我来做诱饵,你们快去找金玉蝶的巢穴,那里一定有它们的命门!”玄渊喊道。
说话间,金玉蝶铺天盖地,翅膀颤抖的嗡嗡声,响彻天空,震撼大地。
现在没有了槿娘和顽老用过的花粉,乘风人只能依靠亘石的威力硬抗。
罗骁干脆扯下一截红布,完整地露出女斗琰来,将扑来的金玉蝶拍飞。
琅歌也是像在九镇一样,用他的紫参毕为幼弟挡出一片空地。
这两个人的攻击力最强,奋战在两侧。中间是晓行云,他的玲珑井冀用一根软铁链固定住,竟也有了流星锤的作用。每次玲珑井冀飞跃上天,就会炸飞一群金玉蝶,碎裂的翅膀落下来,就像是燃过的礼花,为罗骁和琅歌减轻了负担。
突然,一只利箭“嗖”地一声直击天空,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熹月将角心翠玕绑在神臂弩的顶端,射出的箭竟也有几分功效。熹月心中暗喜,立刻再次出箭。
这时,熹月才发现,珝歌怀里抱着那块泗滨,忍不住看了一眼玄渊,才说:“你做的对,如果有金玉蝶袭击,你就用这块石头打它!”
“嗯!”珝歌点头。
罗骁说:“在这里耗不完的,我们得去找它们的老巢!”
玄渊那边,已经吸引了大半的金玉蝶,这五人连忙趁机分散开来,四处寻找。
裸岩、沸水,不论是用眼睛、耳朵,还是用亘石敲打,都毫无痕迹。
“花!”熹月的声音响起,“在花里!”
原来,是熹月的箭在惯性之下冲进了花丛,里面沾染了剑锋的植株迅速地枯萎下去,而同时,玄渊那里有一拨金玉蝶瞬间断了翅膀一般,坠落。
五人闻声大喜过望,连忙调转方向,往灌木丛里钻。
罗骁大刀阔斧地砍伐着,心生疑惑:“咱们来的时候怎么没事啊?”
“酝酿出来总需要个时间不是吗?”晓行云猜测道,“但还是不对,这么大一片,我们得砍到什么时候?”
琅歌时刻关注着玄渊的动静,回答:“没有那么多时间!”
“母株!”熹月灵光一现,“找到母株!”
这样规模的灌木中,一定有一株处于王者的地位,领导着这一片的金玉蝶,也极有可能是从地脉中汲取力量的那一株。否则金玉蝶的活动很难一致,更谈不上合作。
罗骁又没跟上思路,张着嘴问:“啥?这鬼地方哪儿有母猪啊?”
要不是腾不出手来,晓行云真想往罗骁脑袋上甩一链子,于是吼着回答他:“最大的一棵树!”
“也不见得最大,但是一定与别的不同。”琅歌镇定地补充道。
灌木摇动起来,发出瑟瑟的声响,声音很细,珝歌对琅歌说:“好像是从那边来的。”
珝歌的声音不大,在风声树声中更显得细微,只有琅歌听见了,他喊了一声:“我去那边!”就钻进灌木丛中。
熹月距离他们近一些,勉强听到了琅歌的呼喊,转身只看到了一抹淡影,她连忙喊上罗骁和晓行云,追着过去。
“琅歌!”熹月看到琅歌站在前面,一动不动。
“别过来!”琅歌吼道,“这儿不对劲!”
“怎么?”罗骁问。
灌木丛中,竟然隐藏着一块圆形的空地,地势稍微低洼些,地面不是石面,而是一种赤色的、看起来几分潮湿的泥土,在正中央,有一株手指粗细的植物,没有叶子,顶着一朵白云似的,看起来也是同一种花,颜色白如霜雪,与周遭的暗红形成鲜明的对比。
晓行云倒吸一口凉气:“那就是母株吧。”
“看起来,就是它从地脉中汲取养分,供养这些金玉蝶吧。”熹月道。
罗骁鼓起士气:“砍了!”
“别动!”琅歌张开手臂,拦住罗骁,“你们看,这泥土,冒着热气呢。”
罗骁赶紧后退半步,这才注意到地面看起来几分模糊,竟然是水汽的缘故。
“这怎么过去啊!”罗骁瞪眼。
晓行云的链子不够长,熹月的箭几次射偏后,才射中一击,花朵却纹丝不动。
“到底亘石不在箭头上,威力太弱了。”熹月摇头。
晓行云面色凝重:“这里水汽太盛,怕是难以一击而中,直接射击亘石太冒失了。”
“那样如何是好。”罗骁跺脚。
这时,琅歌忽然平静地说了一句:“那,我直接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