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底下沿路栽了一溜紫藤萝,条蔓纤结,花串儿饱满如珠玉,紫中带蓝,灿若云霞。琅歌就坐在廊下,靠着廊柱,一只脚搭在栏上,淡金色的头发松垮垮地披散开,微卷而蓬松,和花丛的紫色相得益彰。琅歌微微昂着脸,专心地在花间寻那只吟唱着的雀鸟,时不时用口技发出假可乱真的啼声吸引伶俐的生灵。
听到脚步声,他转头,看到已经能够行走的玄渊,由衷开心地笑了。
琅歌因失血而脸色发白,玄渊不由得蹙眉,反倒是琅歌用未伤到的手抚摸胸口,说:“还好,大家都没事,我可担心你啦。”
玄渊颔首以示回应,半晌才缓缓挪开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含糊地说了些字眼。
只是玄渊不知是真的没有力气,还是愧疚得太厉害,总之他的声音根本没有被人注意,只说了两个字就被琅歌的声音盖住了。琅歌看到顽老眼睛就放光:“顽老,你上次煮的是什么汤啊,我还想吃。”
“那是给你补血的,岂能乱用。”顽老道。
“就一次还不行吗?”
顽老板起脸:“不行就是不行。”
“小祖宗你就别添乱了,现在不是你讨论九州美食的时候,啊,”罗骁无奈琅歌的孩子气,却又看在他重伤的份儿上不好严厉,随手拽过晓行云,说:“看到没,这位可是豫州的东道主,回头咱们到了豫州城,好吃的你随便挑,他请客。”晓行云很配合地点头。
一时间热热闹闹,仿佛之前的命悬一线都是梦,玄渊心里没来由地松了下来。
几个人吵闹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言归正传。
“说起玉石,寻常的就暂且不谈,就如这一块,以我判断是泗滨浮磬,经学大师孔冲远有[泗滨……浮磬也:孔颖达,孔子的第31世孙,唐朝经学家,编订《五经正义》。]著:‘泗滨,泗水之滨。石在水旁,似石水上浮然,此石可以为磬,故谓之泗滨浮磬也。’只不过,这石头多用于药理,那理应顽老来解答。”琅歌说道。
顽老道:“话虽如此,可老夫能解释的也只有药理,而药理之学,显然不是我们要的答案。”
“不如,从龙血景天开始解释?”罗骁建议道。
如此,问题便是抛给了玄渊。玄渊思量片刻,开口道:“大地之下,百里之深,水中燃火,火中流水,称之为流火。流火轰鸣,如雷霆万钧,熊熊热焰,瞬熔顽石。流火迸发于人世,实为百年难遇之灾,当流火孕育的金玉之蝶耐不住压抑时,便是其迸发之期。流火喷发直上苍天,燃烧云霞,漫天血红,有传言曾见到金龙,故而将此称之为龙血景天,其实就算金玉蝶聚集在一起的幻象。”顿了顿,玄渊接着说,“这一次,虽见到了金玉蝶,但就其规模来看,还称不上是真正的龙血景天。”
罗骁单薄的想象力难以琢磨出玄渊描述的景象,而琅歌明显想象过头,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熹月和顽老的反应比较正常,而晓行云看上去是知道这些细节,有些玩闹意味地看着这些客人。
“不过,”玄渊看大家都跟上节奏,才继续说,“姑且不论规模,有金玉之蝶的地方,十之八九会诞生亘石,寓意这种石头可以穿越时间与空间,绵延不断。”他接过泗滨砭石来,说:“虽然暂时还不能验证这一块是不是我说的亘石,但是,从行云能凭此打掉我手中的华侯阙来说,可能性很高。琅歌,你的判断呢?”
“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在我元家族长记文中,确实见过类似记载,只是我们的叫法不同,一时没想到。嗯,简单来说,金玉蝶是孕育亘石时所附加而生,而亘石是流火的结晶,也就是说能够抑制流火的唯一法宝。传说有言,从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诞生的五块亘石,天地阴阳的两块圣亘石,总共七枚,相生相克,相以循环。说是七枚,其实是七类,只是太罕见了,一类和一枚,也没有多大区别。”琅歌努力把西域语言的晦涩名词翻译过来,总结道:“只是这一块泗滨砭石,我认为它并不是诞于流火的亘石,但由于它久留在流火之畔,性质上有所变化也未可知啊。”
“看来,你要失望了,行云。”玄渊忽然没来头地说了这么一句。
晓行云笑道:“非也,虽然我是为了亘石而来,但是遇到你们我也不算跑一趟。而且这块我本就没打算要,只不过,你们怎么不告诉我,你们有这么多亘石啊?”
“什么亘石?我们都是第一次听说好不好?”罗骁道。
晓行云用食指挠挠眉梢,伸手道:“借罗兄宝刀一观。”
罗骁不是小气之人,甩手就把红缨宝刀抛了过去,抛出去之后才提醒说:“哎,我这刀有点沉啊。”
晓行云被刀的重量压弯了腰,才听到罗骁的叮嘱,好在功夫底子在,也算勉强接住了。他把刀插在地上,解开了刀柄上的红缨布,里面的刀柄乌黑,镏金万字纹已经磨秃了,倒是镶嵌着的红翡色泽还十分鲜亮,看上去暖暖的。
“哎呀,这可是女斗琰[女斗琰:女、斗,北方七宿其二。琰,美玉。]啊。”晓行云夸张地感叹道,“这可是我知道的第一个亘石啊,原来被你嵌在刀柄上了,啧啧啧,真是暴殄天物。”
这时,罗骁明白了:“啊?原来那时候,是因为这块什么……女斗琰啊!”
晓行云遗憾到跺脚:“天真如你,你以为,你那破铁片子就能劈碎金玉蝶?”
罗骁记得,自己得到这块宝刀时还年少,心高气傲,嫌刀柄光秃秃的不好看,山匪头子便把自己的一块红色石头给他做个装饰,其实两个人都不懂这块石头的价值,只觉得红彤彤挺好看,而后来罗骁发现,真到实用时,这块石头只会咯手,便用红布缠上了刀柄,时间一久,他自己都忘了。
琅歌举一反三:“对啊,我也是因为箫管上的紫参毕[紫参毕:参,毕,西方七宿其二。]的缘故才帮得上忙喽?”
“你原来不知道吗?”熹月觉得这孩子对自己的实力,了解的部分远不及全部。
“我知道这是族长信物,可以使竹箫凌厉如剑,但是它能针对流火有如此功效,我确实不知情。我一直以为还要有别的附加条件才有用。”琅歌用手小心地摩挲着箫管。
“熹月,其实,你的玉刀,也是。”玄渊淡淡道。
见过无数奇珍的晓行云也不得不惊讶了:“居然还有?”
经玄渊提醒,熹月连忙摘下玉刀:“真的吗?”
琅歌和晓行云凑过来,仔细验证一番后,点点头。
“角心翠玕[角心翠玕:角、心,东方七宿其二。玕,美石。],是最漂亮的一种呢。”琅歌露出了喜欢的表情。
而晓行云却有些失望:“也是最弱的一种,没什么大用。我还是比较喜欢女斗琰。”
罗骁正把红绸缠回去,看到晓行云,脸色一黑。晓行云嘿嘿笑:“君子不夺人所爱,你放心,你放心。”
“晓公子为何喜欢女斗琰?”熹月问道。
晓行云的答案很干脆:“红色的多好看呀,和我比较相配。”
晓行云完全前后矛盾的答案引得在座诸位笑起来,连玄渊嘴角都浮现了笑意。他知道,晓行云追寻亘石,尤其是女斗琰,目的绝不简单在此,却也没有点破。而另一方面,他也看出,有些晓之凤前辈放下的东西,放浪不羁的晓行云却没有放下。
或许,也是同道中人呢。
晓行云掂了掂这块来之不易的泗滨砭石的原石,递向顽老:“虽然不是我在找的,却也是个难得的好东西,只不过,物尽其用方能实现其价值。这块泗滨,还是交予顽老吧。”
罗骁在霄云寨里是习惯了好东西大家分,看到只有晓行云独自怅然若失的样子,便不自在起来了。
晓行云看出罗骁的心思,扬手从衣摆下拎出他的金石珮,翻到背面。原来,在金石珮的背面,还镶嵌有一款鹌鹑蛋大小的光洁萤石,淡淡的青琉璃色,近乎于透明,里面若隐若现着稠云般的深浅浓淡。
晓行云略一打量四周,俯身把金石珮送到石板角落的花丛里,所有人围起来,看到那枚萤石发出了幽幽微蓝色的亮光。
晓行云接着说:“白天实在看不好,深夜里才是明亮如月呢。”
“这是夜明珠?”罗骁笑道,“有了这个,走夜路都用不着火把了。”
“才不是呢,这叫饮光蛇眼。”琅歌纠正道,“传说是一种巨蛇吞吃了太阳的光辉,光凝聚在它的眼睛里,于是巨蛇被罚剥夺了眼睛,其双眼化为石,又被击成碎片,散布在世间,一点点偿还它吞掉的光。”
晓行云得意地说:“如果是普通的石头,那确实是饮光蛇眼,但是这一块,更为难得。其实和泗滨砭石差不多,也是经过流火重塑的,所以价值远远超过了普通蛇眼石,我这个,叫做玲珑井冀[玲珑井冀:玲珑,玉声,清越声,明澈貌,精巧貌。井、冀,南方七宿其二。]。”
熹月忽然觉得后背发凉,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都是如此世间罕见的东西,怎么都聚集在我们这里了?”
罗骁是单细胞生物:“这有什么,谁都不是故意的,碰巧吧。”
顽老有些庆幸玄渊没把整个计划都告诉罗骁,反问熹月:“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只不过,我认为,世间没有巧合,所有的事情都不是单独发生的,现在发生的事情,即使当下看奇怪,或许会在日后的某一天,才会猛然发现,它或是什么的前因,或是什么的后果。”熹月这样说。
顽老露出一丝赞赏的目光,再看向玄渊,忽然发现,刚刚大家欣赏和讨论这玲珑井冀的时候,玄渊竟然单手拖腮,靠在桌旁,睡着了。
只是感受到了视线,玄渊一下子就醒了。
“看你这个样子,还是好好休整一番吧。”晓行云拍拍玄渊的肩膀,“来我家,我家地方大,要不然,我也可以带你去龙兴寺小住,我相信,你会喜欢那里。”
玄渊微微抬眼,似乎在从晓行云的目光里找出依据,终于,他探视着问:“龙兴寺?莫非,是……力前辈?”
晓行云失望地甩开手,抱怨道:“喂,天大地大,有什么事情能给你惊喜吗?惊讶,惊恐,都行。”
竟然真的有两位六士在豫州,而且似乎还很是邻近,对于几个车马疲顿的人来说,这倒真是意外之喜。
玄渊起身道:“既然巧前辈和力前辈都在,那玄渊就没有理由停在这里了。”
“现在还不行。”顽老用鞋底敲敲烟斗,“就算你能抗,琅歌也得再缓一天。”
顽老拿琅歌说话,玄渊就没有分毫异议了。
黄昏时分,夜市将起,听到街坊里的吆喝声,琅歌说什么都坐不住了,吵着要逛夜市,顽老再次检查了琅歌的伤口,答应是答应了,只是严格要求了归来的时间,才放了行。
九镇不大,贯穿东西一条主路,纵横斜插着小巷。这里的屋宇都有飞檐,样子十分夸张,虽然雕刻有繁复有简单,但大底都是朱雀的样子,油漆成翡翠蓝或者碧珠绿,夹杂点点赤色或金黄,显得华丽不凡,雀鸟轻盈展翅,几欲飞天。只是这些朱雀的样子有些不同寻常,大都不太像中原的风格,倒有几分西南边远部族的影子。而且朱雀底下都吊着铜铃,大大小小,在微风里发出清越的声响。逆光看去,朱雀和铜铃,在渐渐西沉的暮色里,无言地显得有些诡异。
尽管建筑风格不是大晋国主流之风,却也无伤大雅。亭台楼阁都张灯结彩,集市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原来,这几日恰好是今年第一批蓝酒开市之期,很多外地人都跑来采购囤货。
走了小半条街,人分成了两组。顽老和玄渊去一家临街的酒楼饮酒,剩下的四人接着逛街。其实,罗骁是很馋蓝酒的,但是又不放心琅歌,只好作罢。
在二楼的临街雅座,顽老看着玄渊眉头都不皱地灌进两坛蓝酒,终于叹了口气:“这酒,对你来说,恐怕是醇香有余,爽辣不足吧。”
蓝酒除了酒的辣口之外,更添了山果的清芬,显得醇厚柔和、甘润绵软,饮下一盅后,便觉得胸中都是山香云气,酒气反倒不知飘向何方了[胸中……何方了:引用自林清玄《温一壶月光下酒》。],这才是真正的山之精髓,生命的酝酿。
然而玄渊饮酒从来都只管酒后一滂沱,醉里自洒脱的,寡淡的酒于他毫无意义。玄渊淡淡牵动一边嘴角,道:“确实是好酒,只可惜我品不出它真正的味道。”
“你的印子……”
顽老刚开口,玄渊就条件反射般地抻了抻袖子和领口,这些小动作落在顽老眼里,玄渊自嘲道:“您发现了。”
“想瞒过大夫的眼睛吗?”顽老沉下脸色,“华侯阙虽有难以控制的时候,但是如此窘迫,对你也是头一遭吧。”
玄渊的手肘撑在桌面上,食指和中指夹着淡青色的小酒盅,挂在嘴边,声音低沉道:“华侯阙与流火相克,在与我彼此借力时难免失衡,这不奇怪,只不过,我觉得,华侯阙愈发难以控制了。”说着话时,玄渊看着另一只手——手掌张开,淡灰色的印子从手掌延伸进手臂,直到袖子里。
“这不仅仅是华侯阙的力量增长了,恐怕……”
“是我的时间不多了。”玄渊代替顽老说出后面的话,“顽老,我们得快一点了。”
顽老点点头,又说:“其实,我最近有了一个新的构想,或许可以再拖延一段时间,快到豫州城了,药材的事情可以拜托之凤。”
“我明白。”玄渊没有推辞,挥手叫店家又送上来几坛蓝酒。
看玄渊闷头饮酒,顽老又招呼店家送来一碗清淡的笋面。
玄渊只吃了一口,动作突然停住了。顽老以为玄渊身体出事,第一反应是摸他的脉,过了一会儿,发现并无异样,看向玄渊,忽然就问不出来了。
他第一次看见,玄渊红了眼眶,尽管只在一瞬。
“怎么了?”顽老小心翼翼地问。
玄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微微偏转过头,正巧看到,年轻老板的母亲又端出一碗面来,递给自己忙碌的儿子,满脸慈爱。
“奇怪吧,很像。”玄渊轻轻道,“这碗面,很像母亲的味道。”
“平夫人啊。”顽老顺口说出后,才猛然悟道了,随即小心而缓慢地说,“……是南夫人?”
玄渊一带而过地点了一下头,几乎把脸埋进碗里。
顽老从未见过玄渊的脆弱,也笨嘴拙舌不会安慰,只道:“南将军和南夫人虽然被拘押,但好歹性命无忧……”
玄渊已经收拾好情绪,又是一副铁板样的脸孔,道:“各自江湖,各自珍重。我明白。”
虽然明白,没有在父母怀抱撒娇多久,就不得不成长起来、背负重担的少年,一瞬间,暴露了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
仿佛,在那个瞬间他还只是个仰望双亲,满眼依赖的孩子。
而现在,他是顶梁柱。
夜色渐深,夜市最是喧嚣。吵闹里,任何凄凄如月色的悲伤声音都被淹没。
与此同时,另外的四人,还徘徊在九镇的街道上。
晓行云和琅歌走在前,对各种小摊都再三流连,稍不留神就买了不少零零碎碎,全塞在罗骁手里,弄得罗骁一个大汉子抱着一堆糖人儿、灯笼,被路人盯得涨红了脸。
在他终于忍不住继续照顾琅歌这个伤员,而是痛快地吼了这俩孩子一嗓子之后,诧异于没听到熹月的制止,才发现熹月有些心不在焉的。
“怎么了?”罗骁一边问熹月,一边用余光扫着前面的两人。
熹月偏头笑道:“白天的时候,好像一下子知道了好多东西,还没有完全消化。”
罗骁嘴里还含着刚刚琅歌塞给他的蜜饯,说话时鼓起腮帮:“这些明明早就存在了,只是刚刚知道而已,不知道时怎么样,知道了也不会改变。你看,其实我也没完全明白,反正不就是这些石头能对抗流火吗?对我们是有利的啊,担心什么。”
“但愿是我多思了。”熹月再偏头看向琅歌时,注意力一下子被牵引过去,“晓公子,琅歌有伤口呢,你怎么给他酒喝?”
晓行云悻悻地缩回手,琅歌也一脸失落,两个人完全是偷做坏事被抓包的顽童模样。
“唉,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头酒浸泡的镇妖符啊,上山采果必备啊!”街头一个小贩亮着嗓子吆喝。
“采果子带什么镇妖符啊?”琅歌问道。
小贩见来者衣裳不凡,热情涨了三倍,殷勤道:“一看您就是外地人,您有所不知,我们这蓝酒之所以味道奇特,那是因为酿酒的果子长在西北的山里,那里是有妖怪的!”
四人一下子就明白,小贩指的是昊离村的人。
“听老人们说,西北山里,有座白玉石桥,到了子夜,来时的路会逆行,只有妖怪领路,才能找到他们的居所。那里有个湖,湖底是个废弃的村子。从上面看,水是清亮的灰蓝色,却看不到水底,但是潜入水下,能清晰地看到天空。每到夏季,在水里沉睡的妖怪就会苏醒,会在人们的村子里生活,直到秋季。到了冬天,没有湖水做屏障,他们就不敢出来了。您看,现在已经入夏了,请一道符防身总没错啊。”小贩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眉飞色舞的,倒是没看到琅歌愈发深沉的脸色。
“你见过吗?妖怪。”琅歌问道。
小贩被问得一愣:“那倒没有。”
“对别人的说法不加证实,盲目信从,以讹传讹,实在非君子所为。”琅歌说完,竟拂袖离去了。
小贩靠着这传说吃了这么久的饭,头回被人斥责,还没反应过来,就眼睁睁地看着其余三人也一脸鄙弃地摇着头离开了。
说是限定时间,结果两拨人都迟了,第二天出发得也晚。
琅歌要求再去探望一次昊离村人,其实就算他不提,也是要去的,毕竟马匹和行李还都放在格里错老人的屋子里呢。
然而凭借记忆到了那个村子,已然不是那天看到的景象。
如同传说所言,一池净水,辽阔水域,微分涟漪,不见湖底,湖的另一头,一道华丽的瀑布轰鸣不休。哪里还有昊离村人的影子,甚至完全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哎呦,那是你们的马吗?”晓行云指着湖畔的树丛。
四匹精神抖擞的马儿看到主人,亲昵地嘶鸣着。
在烈火的马缰扣上,别着一封信。
槿娘之子,诸位侠士,见字如面:
时辰已到,我等无法等待贵人回来,相信贵人吉人天相。上苍保佑。
我等在夏水初涨、湖泊灌满之前,全村迁移到了瀑布另一头的山洞里。我们用石镜反射缝隙里泻露进的日光,孕育了一片地下森林,衣食充足,足以安度夏日。勿念。
昨日忽然记起,槿娘和遥音仙人曾吟过一首歌,与君共勉。
天之远兮,云之清逸。风之舞兮,芳草依依。生于山巅兮,傲气神鹰。神祗之目兮,洞察吾意。游于人世兮,随风而行。
格里错率昊离村人叩首
“这不是你唱过的吗?”熹月吃惊地看向琅歌。
玄渊和顽老也在意料之外,原来,不仅元昆笑是乘风盟人,就连遥音仙人和槿娘,或许也与乘风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顽老忽然流露出爷爷般慈爱的微笑:“我说我记得昆笑这小子明明阴郁得很,难怪了,原来琅歌是像他妈妈啊。”
晓行云耸耸肩,忽然看到顽老递过来一只琉璃瓶,问:“送我的?什么啊。”
“给那边的人写的药方,让活着的人少受点罪而已。”顽老淡淡道。
“呵。”晓行云虽是毫不在意的一笑,却也长臂一挥,准确地把瓶子抛向瀑布,瓶子与瀑布相碰击,溅起清爽的水花,瓶子便消失在了瀑布的另一头。
只有琅歌不说话,静静的,用会说话的眼睛看着瀑布那一头,略一沉吟,用记忆中的母亲的声音,唱出了那首熟悉的歌。
众人安静地听着,这是送给昊离村人最好的辞别礼物。
包括槿娘和遥音仙人,包括琅歌一行人,他们都没有真正进去过山洞里面,没有见过那些石镜,那些隐秘的森林。
那是一片桃花源,是一片崭新的世界,是一片净土。
尘俗世人,不能涉足。
瀑布溅起水花,在日光下,形成一片小巧的彩虹。
后来,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元家族长因为一些事情再次路过九镇,只可惜那又是个夏天。于是,他再次站在湖畔,给瀑布对面的人,唱了这首跨越两个甲子、跨越几代人的歌谣。
“你们应该过得很好吧。”元家族长流露出充满期许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