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在这间旧房子里,我和孟巧巧的脚边倒着两位猩红马场的人,他们睡得很深很沉;而在我们面前的椅子上,则绑着一位半死不活的,满身是伤的人,他的脖子上有块胎记。我摸了下此人脉搏,发现他已没有了心跳,但身体还温热。
“刚死”,我说,每一次看见死人都使我非常难过,我想这是再怎么样都不会适应的。生命消逝时的冲击力能瞬间击垮我的防线。
“这一趟白来了”,孟巧巧颓唐道。
我却不由得感到轻松了,总算不用和她做一些偷偷摸摸的事了。我们回到赤兔院,正是午夜,万籁寂静,清爽的空气送来草木的清香。我原本以为在猩红马场会见到很多的马,也会被马粪熊得作呕,但是在这两天里,这两件事都没有发生。我睡不着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孟巧巧却说她也无心睡眠,我问她是不是还念着她的“货物”,她摇摇头。
“我其实没什么朋友”,她突然说,“你算一个吧。”
“你会没有朋友?”我说,以她这么乐观的性格不应该缺朋友的,我笑道“我感到荣幸之至。”
“你要说表面上的朋友,我确实有不少,想和我交朋友的皇亲国戚都数不胜数,但是他们只是冲着听风阁来的”她望着漫天繁星,“谁不想得到听风阁的支持?”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来京口见到丰玉王时的情形,他对我们全都冷冷淡淡,唯有听到孟巧巧时才另眼相看,我说道,“难怪第一次见丰玉王时他对你的态度就与众不同”。
孟巧巧沉默了片刻,突然望着我,“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谁?丰玉王?”我说,“我想离他近一点也不可能啊!”
“那也未必,等到你的咒术变厉害,你会很抢手的”,她说。
其实,我不想因为杀人的本事而被人看重,可是除此之外我有什么值得别人器重呢?
我们在这夜里闲话,仿佛真的是两个无话不谈的朋友在叙旧,但我知道我们不是,除非她不再是“听风阁的孟巧巧”而是别的身份,否则我们将来也不会是朋友。所谓朋友是要交心的,她的身份注定她永远做不到这一点。
第二天,马场的人先带着我们所有人来到了会客厅,大厅首座坐着一位白发老头儿,他便是猩红马场的场主尤搏成。尤搏成的两侧则坐着他的儿子和白义。
尤搏成有一双小眼睛,大耳朵,鼻梁很高,看面相就是个不服输的人,如果不是这样的人也不会有猩红马场吧。他只是简单的向马商们客套了一番,就引得众人马屁连天。
“昨日,东臬州的齐云马场场主岳平生在门外被人刺死,实在令人惋惜,不过杀他的凶手我们已经逮到,已可告慰他在天之灵。”白义说。他给了门外的护卫一个手势,护卫们立刻就行动了,他们拖着一个血淋淋的人走进来。
“就是他,混进马场,见财起意,杀人劫财,至人死命”,白义说。
众人中胆大的,凑到近前看,只见那人闭着眼,面色苍白,脸上全是拷打留下的伤痕,看不出人样,只有他的脖子间的胎记或许能证明他的身份。虽然很多人对这样的潦草的结果颇有微词,但没人敢光明正大的提出来。
“这一下猩红马场脱得干干净净了,也算重复利用吧,把自己杀的人当作凶手,死无对证,既惩罚了叛徒,又安抚了大家。”我说。
我虽然说的很小声,但却发现尤搏成盯着我。
然后,白义又说了一些大义凛然,慷慨激昂的话,便让大家随他去赛马场。
我们这一众人坐上早备好的马车,行了很一会儿,终于到了马场。马场在一片平坦的草原,外围已经挤满了观众,就好像他们都很懂马一样。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随着铜锣的一声巨响,赛马会正式开始了。但是,骏马赛跑前还有一个仪式。
只见一个石台上,供奉着“祖师爷伯乐”名字的排位,排位前的铜鼎里烧着香火,香烟弥漫。五名身穿七色衣服,收执白鞭的人蹦跳着围着铜鼎跳舞,他们边跳边鞭打铜鼎。尤搏成等一众猩红马场的人和外来的马商们,全都闭着眼睛念念有词。
“这是在祈祷天降神马”,孟巧巧说。
我拉了拉身旁的何万金,问他这仪式是什么意思。
“传说掌管天界的马神就是善于识马的伯乐,他一辈子穷困潦倒,从来没过过钟鸣鼎食的日子,所以当了神仙后就特别喜欢听敲鼎的声音。”何万金说,然后再次闭上眼祷告道“马神爷爷,快赐我一匹天马吧!”
“神仙也吃贿赂?”我说。
“嘘,不敢瞎说”,何万金急道,“诚心最重要,形式是其次。”
突然,“啪”的一声,一条白鞭子断了。
“倒霉倒霉”,何万金嘟囔道。
我又问他,“断鞭子是不好的兆头?”
“可不是嘛,断的越多越晦气,我记得去年香烧完前一根也没断“,何万金皱着眉头说,但随后他又笑了笑,“不过,去年我是在那边。”他指了指赛马场外挤挤挨挨的人群。
鞭子断了的人退了下来,剩下的四个人继续鞭打铜鼎,每个鞭击声都让人心惊胆战,唯恐那一下鞭子就断了。也许是马神换了口味,所以这一招已贿赂不了他,坏兆头仍然接二连三到来:很快,又断了两条,只有一根在鞭打了。
香火只剩一个手指节那么长了,大家盯着鼎里的香,它为什么烧的那么慢?眼看它就要烧完时,最后一根鞭子也断了,执鞭的人愣了愣才退下了场。尤搏成登上石台,首先面向赛马场三鞠躬,然后向围观的人群。
老头儿笑了笑,说,“本来想求个好彩头,谁知老天不给面子,不过这也没什么,咱们自己来搏这个彩头,这次赛马会,猩红马场胜一场,老夫就送出十匹马,但是送给谁就要看你们的运气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声欢呼起来,一时间人声鼎沸。
尤搏成等人群安静了后,又朗声道,“这次来参加赛马大会的除了猩红马场的十六匹马,还有全国各地赶来的二十匹,老夫看了,那些马也相当不错,所以这一次大会必定非常精彩!”
尤搏成又说了几句后宣布赛马会开始。
三十六匹马被分成了六组来比,每两组都是交叉比试,所以一匹马可能要跑好几次,最后就以每次跑的名次相加,加和最大的三匹再一决胜负。
如果不是和何万金在一起,我可能就真是在看热闹,有他在身旁他会给我讲关于马的很多事,看得出他确实痴迷于马,若非如此恐怕他也不会成为猩红马场的座上宾。
“你家大小姐呢?”何万金忽然问我,而我正盯着风驰电掣的赛马。
“啊?谁?”我浑不在意地随口道,然后猛然想起我保镖的身份。
我环顾四周,果然不见了孟巧巧。
“石梅大小姐啊?你不是她的保镖吗?”何万金说,“哈哈,我早看出你们不是简单的主仆关系,难道你们......”他偷笑道。
“你先看着,我去找她”,我急忙说道,我担心猩红马场的人还是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以及来此的目的,所以悄悄地抓了她。
我往主座的地方看去,尤搏成、尤至贤、白义都不在了,难道真如我所料?
我挤出人群,急忙奔回居住区,赛马场离居住区很远,我跑回来后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但是,哪有时间喘息,我推开孟巧巧的房间,没有人,她没回来。
这可怎么办?这一次我是真的毫无头绪了。
我一屁股坐在石登上,心里五味杂陈,孟巧巧虽然不是真正的朋友,但她是值得我去冒险去帮助的人,更何况她始终是个姑娘。
正在我心急如焚,又一筹莫展时,却听到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似乎有很多人在跑。我偷偷一看,果然见几十个猩红马场的大汉,手里拿着各种武器向东面急奔。这些人,有的拿着刀,有的拿着插草的叉子,有的干脆拿着马鞭,虽然每个人看起来都很怪异,但观察他们的举手投足便知这些人绝不是空有蛮力的莽汉,他们手里拿的也不单单是劳作的工具!
他们要去对付孟巧巧吗?我还正愁找不到她呢,不过看此情形,找到了就会是一场恶斗。
我摸了摸缝在袍袖里的口袋,那里藏着我写好的符咒,它们虽然有惊人的力量,但我的心里仍然忐忑不安。
我坠在人群之后,他们似乎也挺急,竟然每一个人回头看一看,也许他们以为大家都在赛马场吧!
原来在猩红马场的东面还有个很大的山坳,但是如果只是远远望过去,却根本发现不了它。山坳和马场之间是枣树林,杂乱的枣树长得横七竖八,任何人通过这里都得大费周折,马和马车就更不用想了。
我刚进枣树林,衣服就被挂破,脸上也被尖刺划了好几下,而我追踪的人显然对这里很熟悉,他们的速度虽然也变慢了,但远不像我,如此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