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SH后,连天记忆里的丹桂,竟和盛夏的石榴花一样绚烂热烈。
他开始有节制地追求张世英。部分是理智上决心摆脱对晚晴的魂牵梦萦,寻求新的慰藉,部分则是持有无关紧要的心态。是的,他追求“女神”,仅仅是“网聊”而已。在他见识到孙晚晴、做蛋糕之夜的孙晚晴后,他才明白单纯的聊天是何等苍白乏力(所以同张女神在OC和微信上面闲聊,并不意味着任何心理负担和道德责任)。而每日见面闻声,与一个活泼泼的生命交流,朝夕相处,晨同入、夕同出,这样哪怕晚晴已是他人之妇,他也觉满足,能够爱上这份工作,倒要恳求流年慢些儿消耗呢。现在他开始苦恼,为什么自己不在K部门呢?对柳雪,他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羡慕。
柳雪可不这么思考问题。他快人快语,得知那两个聊上了,就告知晚晴,“进展很快!”并日日出谋划策,怂恿连天约女神出来吃饭。他有SH各大商圈餐饮店的团购代金券,情愿转让。连天轻松地敷衍过去。
张世英刚毕业,天真烂漫,娇柔可人,并不见社会上“女神”典型的清高傲气。这出乎连天意想之外,不几日,也就抛开谨慎的态度和对待“相亲女”的本能敌意,以本色示人,不避讳表达他独到的见解和特别的兴趣爱好,当然还有内敛深沉略带哀愁的性情。
之前一个多月为晚晴积累的诸多笑话和机智对白,连天原封不动搬来讨世英的欢心。与晚晴不同,张世英聊天大部分都是“秒级”回复;她也从不提起别的男同事,连天说到他们,她总是很快转移到自己身上;晚晴喜欢揶揄连天,尤其当连天得意自夸时,世英却对连天赞不绝口;晚晴说到关键时刻就是“不告诉你”的伎俩,而世英无所保留,反过来连天吊着她的胃口,一再推迟向她展示自己的诗歌作品。连天很少感动,这几天他十分温暖。虽然和晚晴聊,更激发他的猎奇心,但现在他怀疑孙晚晴与外面的“相亲女”同样瞧不起自己,只是碍着同事合作的关系,不便说破。眼下,只有张世英平等相待,或者仰视他。何况她是年轻的“女神”呀!男人的虚荣感和知遇感同时生长。
连天谈及自己喝茶的谥号。第二天世英就在网上买了茶叶,三天后抱怨说喝了茶影响午睡,下午工作犯困。从此连天疼爱地唤她“小睡神”。认识后才两周,连天的“睡神”就应允他一起吃饭看电影(连天原本姑且一试,搪塞柳雪的催促而已,不成想易如反掌)。连天体贴地选择一部新上映的公路娱乐片。回家路上,世英却说:“你为什么照顾我呢?你自己一个人来,多半看文艺片吧?我也喜欢呀。”连天说:“我不大看电影。下次一起看《黄金时代》吧。”他一直送到世英的楼下。这个小区,距离晚晴买房的地段不远(如今看来她购的是婚房,男女双方共买)。连天盘算着,也许年轻女神就是上天安排的,帮助他开启新的感情生活。
那天他们去的是徐家汇附近的“千秋膳房”用餐。这个选择被柳雪蔑视得无以复加。柳雪天天使用微信询问连天的隐私。
“张女神今天就没有不理你?”
“好着呢。”连天享受胜利者的姿态。
“吃饭的地方太蹩脚了!你居然还团购,网上支付。吃饭也不带张信用卡金卡。但凡漂亮妹子,十个有九个看不起你。”
“是你看不起我吧。你并不是女人。”连天有些愠怼了。
“台湾菜并不高档。大SH的台湾菜,千秋膳房也排不进前十。”
“说说。”
“‘鹿港小镇’啊!装潢小资又不乏大气。三杯鸡、菠萝油条虾,都不错。甜品冰沙更是哄女孩子的‘利器’!”
“那就下次。”
“还台湾菜?看她不甩了你!上次你不是去杭州看桂花了吗?”
“嗯呐”
“满觉陇有家民宿,叫什么山舍。白墙灰瓦木窗,米白色的窗帘,复古的三角灯,叶子雕花的灯罩,原木色的桌子和书架”
“还有各地搜罗来形状材料不一色彩鲜明的复古椅,古镇的老石板,SH法租界的旧墙砖。”柳雪又追加一句。
“你在做广告?”连天转怒为乐。
“主人手工现磨咖啡,另外摆放了很多书。带女人去住一晚,顺便么,你知道怎么做。”
“你怎么不去?”
“我去过,实地勘探。我的结论是,足够有情调。我为将来做准备”
“张妹妹很单纯。我想你并不懂爱情。”
“我呸!信不信要是当面说,吐你一脸唾沫。我不懂?我时时刻刻在教你。”
“你担心自己吧。”这么说有些忘恩负义,连天赶忙又发送一条,
“许是张世英适合我这样的傻瓜。”
“但愿她不是装的。你赚到了!虽然她不是SH人,好歹算美女,你也不像我介意籍贯。得手后,请我和孙阿姨吃一顿好的,餐厅我来挑”
心头的丹桂飞落,桂子应该很轻,然而不可遏制一般如铅球沉重,坠落地面,弹起得不高,又跳了更低的两下。地面也凹陷了——他的心不能说有伤口,毕竟可说有痕迹。
晚晴好些天没消息了!连天这才发觉,几乎每次都是自己先发起的聊天。她有丈夫,自己也有女友了。木已成舟,OC上说几句话想必是无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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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连天[16:56]:
NMG的草原不会被人流挤满了吧
孙晚晴[16:59]:
人比羊多
宋连天[17:00]:
白马秋风塞上,应该不错
我习惯了杏花春雨江南
孙晚晴[17:02]:
别抱太大希望
宋连天[17:04]:
不喜欢国内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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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晚晴不答复,连天就认定她在顾忌自己的身份、猜疑连天谈话的动机。他静静等到下班前,抱着万一的心,又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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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连天[17:49]:
不告诉我?
孙晚晴[17:50]:
我刚出去了,才回来
宋连天[17:50]:
太假了。
孙晚晴[17:50]:
?
我喜欢国内游,只是去哪里人都很多,扫兴。
宋连天[17:54]:
世英大学里去过NMG所以这次拒绝同行。
她的确对那边很熟,说夏天很美。应该是去过
孙晚晴[17:54]:
这么早就不相信她了……
宋连天[17:54]:
没有,我对人都很信任
不过当初我应该说还有其他女生去的,直接约她旅游太冒昧了
孙晚晴[18:01]:
我发现了,你过得很累,每天捉摸不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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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天想暗示说,如果晚晴也去NMG张世英保不定会前往。晚晴似乎没有理解。
一日,柳雪彷佛嫌局面还不够缭乱,又乐呵呵对晚晴说:
“我们部门的二号女神——楚曦,和连天关系不一般哦!”
“宋老师?真是没想到啊。原来他不需要我操心。”
“他还约过楚妹妹去旅游呢。楚妹妹先答应,后来碰上家人住院了才反悔。做蛋糕那天,我看他们也打过招呼,眉来眼去的。后来楚曦有事,早早离开了。不然的话,他们两个肩并肩做烘焙饼干也不错。”
“是认识张妹妹之前吧?那还好。他们肯定也是因为项目混熟的。”
九月初楚曦初次见连天,比晚晴的印象好多了。
她只比张世英大一岁,眉毛浓浓的,小龅牙使得笑颜并不特别漂亮,唯有敛容时中等大小的眼睛和挺直的鼻梁才控制住脆弱的秀气。但皮肤白皙,身材高挑,足有一米七五,穿着透视拼接的白色宽松T恤衫,搭配黑色卷边牛仔短裤和帆布鞋,色彩清冷,尺度热辣——G部门男同事见了都纷纷打听她的芳名。她T恤衫上的卡通图案和英文字母又透出几许俏皮来,这才是连天放下拘谨的原因。而她对这样一位清俊文雅的男同事的合作感到比较满意。连天敏锐地从眼神里看出了她的褒奖。于是他们自由地说笑起来。楚曦的美,有些粗野。
“一万匹***过河!”
类似这样的话,她工作烦恼时会脱口而出。但她工作起来比晚晴、世英都努力。
那天楚曦就坐在连天办公桌的隔壁,就如晚晴和柳雪的座位那样近。他们一天四目相对、会心共笑数次,避开众人单独吃中饭,散步。连天的记忆中,晚晴每回相见无不躲躲藏藏的,心中自然叹息:“女人结婚与否,差别可真大!”
或许往日的连天会想入非非,但今时他持的是“悲观主义”,他对楚曦无所不从,又毫无“异志”。晚晴是无可取代的!那边K部门却掀起波澜,起因是楚曦的“童言无忌”。
“今天去了G部门,你们说宋连天不易相处,我看他很好啊!脾气好,长得也好。”
“我让他送我回家,他很乐意效劳。今后从G部门下班有司机,比这里还方便。开心!”
柳雪试探过连天。连天却因此得知楚曦对自己印象不错,乘势约她旅游,只为了随后能有借口约晚晴。楚曦因故爽约,连天的计划也付诸东流。
到了十一长假前的最后一天。楚曦通过OC表示了无法同行的懊丧。连天答应她多拍风景照,第一时间发过去。他又安抚了独自过长假的世英妹妹。最后,他放不下孙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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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连天[15:27]:
今年的体检通知来了,十一月初在瑞金医院,附近的小路很幽静,值得一去。
孙晚晴[15:55]:
K部门体检过了,你们太晚了
宋连天[15:56]:
不是吧,算了。你又离开座位那么久?
孙晚晴[16:19]:
快下班了。祝福你和柳雪的“蜜月旅行”愉快!
宋连天[16:20]:
呵呵,你们都不来,两个男人哪有什么蜜月?
孙晚晴[16:21]:
我们不来?张mm还是楚mm
宋连天[16:23]:
哦,不,没什么
1、孙文与庆龄
2、alwayswithme
3、サクラ
3选1
孙晚晴[16:24]:
?
宋连天[16:24]:
轻音乐。哪一首好听?
孙晚晴[16:24]:
第三个,日语看不懂
宋连天[16:25]:
百度搜索啊。サクラ,Sakura,桜咲く,樱花开放
阿姨假日里很闲的话,希望能试验武侠小说里的菜
孙晚晴[16:21]:
……
叫化鸡?自己淘宝上去买
宋连天[16:22]:
玉笛谁家听落梅(五种肉)、好逑汤(斑鸠荷叶樱桃)、二十四桥明月夜(火腿豆腐)
网上有人试验了《中华小当家》的料理
鱿鱼鲶鱼面,鱼肉做的两层芯的假面
孙晚晴[16:23]:
额,我学厨艺还要考试呢,旁门左道的东西算了吧
宋连天[16:23]:
料理如果只看作技艺,总有厌倦时。从文化角度探索求新才好呢。
孙晚晴[17:03]:
下班了
宋连天[17:05]:
十一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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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天知道自己是垂死挣扎。哪怕听音乐、做菜之类不涉及敏感问题的话题,晚晴不搭理也理所当然,无可指摘。他“必须”去进一步地爱张世英,晚晴才会高兴。便是楚曦,也比爱孙晚晴更有可能,更符合道德。自己不知不觉陷入到酷烈的人生漩涡里。可悲的是,除了他宋连天,其他人都那么样平静、合理地生活在应有的秩序和轨道中。
他创作的闸门打开,蓄积已久的灵感洪流一泻千里。最近一周他写的诗超过了过去两年的量。他命中注定般撞上那些同等不幸,遭逢巧合的典故:桑树林中向已嫁罗敷女示爱的使君;韩翃写《章台柳》寄给被夺去的歌姬;咏叹“从此萧郎是路人”的崔郊;杜牧的湖州女孩“绿叶成阴子满枝”;黄仲则的恋人“绿叶成荫万事休”……
他还注意到西方小说存有相当数量的例子,对他的畸恋竟是一种鼓励:爱上于连的是有夫之妇;包法利夫人在单调贫乏的婚姻生活之外向往浪漫的爱情;还有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连RB也有《失乐园》这样的书!为什么在中国,他要承受如此僵化压抑的约束?
中国的女人一旦嫁为人妇,绮思顿消,魅力即亡,结束铅华,屏除幻想。通常新娘的年龄,才走到人生的四分之一啊!谁知道孙晚晴不是迫于父母的压力草草成家的呢?从此就不可以再接受丈夫以外的爱,或者说,他人不被获准爱她。可是爱情的萌生不分时间先后。婚姻的藩篱对晚晴、对所有男人,多么不公平!似乎得益的只有法律定义的丈夫一人,他懒惰,不必经营,坐享其成。但夫妻如若相爱永远,自然摒弃他人入侵,又何需一纸婚书保障?假令爱情名存实亡,结婚证无非维系虚伪的锁链罢了。纵然能和自己所爱的人缔结良缘,谁又能保证此后的时光不会遇到一个更出色、且同样爱自己的人。斯时岂不是进退两难,徒留下瞬息的惊鸿一瞥,长久错失人间的美好么?但设或宋连天成为有朝一日成为新郎,他也巴不得婚姻的契约、道德、法律帮助自己牢牢束缚住妻子,以避免“戴绿帽子”的耻辱和挫败。那个声音又在耳边抑扬顿挫,
“爱情是中国文化的死结吗?”
连天发现人类的婚姻经不起推敲——在中国尤为荒谬——几乎每周都有官商婚外情的丑闻曝光,如牢的世网对他们例外,专一扼杀小人物的真情。晚晴的表现告诉他,她没有一丝爱,作为密友那样的交流也是“不义”的!况乎自己和孙晚晴即便在一起了,这份情感溶解在细雨湿流光里,又会面临怎样萧索的情境,也未可知。思辨减轻了他的痛苦,遂打点行装,同柳雪踏上北国塞外的土地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