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薰自打去了刘府一趟,人变得老实多了,偶尔闲来无事时还会找沈奶娘讨教如何做好女红,瞧她那认真劲儿,七巧想自家小姐大抵是想在出阁前,亲手缝制一对鸳鸯枕头,寄寓同刘大人白头偕老之意。不过,更多的时候,赫连薰却是独自坐在院中端着茶盏傻笑,那模样……约莫是在思春。
某日,她那神情教她哥正巧瞧了去。
赫连御故意绕到她背后清了清嗓音,喊了声“妹妹”打断她的绮思,意料之中地遭了一记不大友善的白眼:“你怎么回来了?”
“小没良心的,你哥我被差进宫中日日翻查卷宗,整理史料,还不是因替你求的情。半月未见就见色忘义了,真是养了只小白眼儿狼!”赫连御气闷地坐到她对面,饮了口茶水。
赫连薰满不在意道:“明明就是你笨,咱爹那牛鼻子脾气,也就你这没脑子的莽夫敢硬往上撞。”
“哟!”赫连御一挑眉,打趣道,“看来,你对咱爹挑选的未来女婿挺满意啊,居然帮衬着爹说话了。啧啧啧,还没嫁过去呢,就这么眼巴巴地向着人家了,姑娘家也不晓得矜持点。”
赫连薰鼓着腮帮子拿大眼睛瞪他:“胡说!”
“是吗?”赫连御故意扬高了声音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的那位刘大人今日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有没有多瞧一眼别的什么女子?”
赫连薰嘟囔道:“你爱说不说。”嘴上这样讲,这心里头却像有千百只小猫爪在挠一样痒得很。她已经有十来日没见过刘殊了,不谈相思入骨吧,就是想着再见见那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也是不错的,毕竟这个世上长得好看的人有点少。
“瞧把你给能耐的,我还就不乐意说了。”
见赫连御作势起身,赫连薰立马改口道:“一个月的酒钱!”
赫连御的黑眼珠子贼溜溜地转过一圈,死皮赖脸地坐地起价,伸出三个手指。
赫连薰忍了忍:“好。”
赫连御摆出一副欠抽的表情:“我指的,可是歌醉坊的十年陈酿哦。”
歌醉坊的醉娘酿得一手好酒,酒香飘万里,不晓得勾了多少人的魂儿。每日售卖不过五十坛,物以稀为贵,因而价值不菲,就连许多平民百姓也日日想破了脑袋筹钱,只为一口她的酒。
赫连薰咬牙切齿:“哥,你不要太过分了,我的月银也不多。”
“这时候喊亲哥都没用。”赫连御胸有成竹地合计一番,“不进青楼当女食客,再省一省,少添置些衣裳首饰还是够的。”
赫连薰冷哼一声:“斤斤计较,真小人!”
赫连御轻飘飘回道:“道貌岸然,伪女子。”
赫连薰心不甘情不愿地一咬牙:“成交!”
赫连御心满意足地坐回去,提起水壶自添了杯茶水,饮尽,“哒”的一声将茶盏放下,拇指摩挲着空杯边缘,脸上收敛了几分笑意,突然正色道:“你可知再过两日便是皇家的宗庙祭典了?”
“嗯,依稀知道一些。”赫连薰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赫连御的口吻颇为沉重:“皇上想借此次宗庙祭典之机,让销声匿迹近二十年的三皇子认祖归宗。”
赫连薰眨眨眼:“所以呢?”言语轻松,似乎并没有把它当成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来看待。
到底是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岂会懂庙堂之上的风起云涌。赫连御叹息道:“刘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反驳了皇上,惹得龙颜不悦,皇上对他下了禁足令,就连宗庙祭典也命他不必再参与了。”
赫连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好歹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总不能任其一直流落在外吧。长安他的做法,确实有些僭越了。”
“呵,女子短见。”赫连御冷笑道,“算了,跟你说也说不通。我是偷跑出来的,得赶紧回去了。”
赫连薰狐疑道:“你回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赫连御摇摇食指,煞有介事地纠正道:“我是为了我那三个月的酒钱。”他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拍了拍赫连薰的肩膀,沉声道,“说起那个三皇子你也见过,半个多月前跟刘殊一道儿去回春楼的,还记得吗?”
赫连薰自然没忘,倒有些意外:“他们不是好友吗?”
赫连薰记得当时刘殊为救他受伤,那人甚是着急,不畏人言,当众抱着刘殊疾行而去。时至今日,她仍时常在梦里见到那双愤怒时恨不能将人剥皮拆骨吞噬入腹的眼神,醒来后惊出满身冷汗。
赫连御微妙地半眯起双眼,讳莫如深道:“谁晓得呢。”
两日后,宗庙祭典如期举行,松临城百姓聚集道路两侧,争相一睹皇家威仪风范,男扮女装的赫连薰亦混迹其中,与随她出行的七巧失散了,官兵横握腰侧佩刀站在人前,剽悍呵斥妄图越过雷池一步者。
辰时末生,宫门大开,高头骏马开道,数百名宫人簇拥着龙辇鱼贯而出。
万人皆跪,俯首高呼“吾皇万岁”,呼声撼天动地,身处当中的赫连薰只觉头晕脑胀,偷偷伸手掏了掏快被震聋的耳朵,顺便听听墙角。
一人道:“那刘大人身处高位,多少人巴巴地登门给他送礼都被回绝了,原本以为是个清廉正直的好官。呸!装得可真深,那些个俗件儿哪能比得上大皇子的东海明珠啊。”
另一人道:“当今圣上最痛恨皇子们私下里结党营私,刘大人既然收了大皇子的礼,便已做出了选择,再加之他在朝堂之上公然反对三皇子认祖归宗,皇上定认为他另有私心。谁不晓得在三皇子回来前,大皇子是最受宠的,也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可如今,就说不准喽。”
“哦~”多人恍悟其中厉害关系,纷纷低声附合。
赫连薰瞧瞧四周的认真脸,暗道:原来听好戏的不止我一个。
又有一人插嘴道:“二十年前的那场宫闱之乱,皇上痛失爱妃。二十年后,啧啧啧,又是一出好戏。”
“别说了都!”有人出声喝止,“小心你们的脑袋!”
“……”
一阵沉默后,又开始说起别家的家长里短,直到队伍的最后一人消失在视野里,众人才稀稀拉拉地离开。
偌大的松临大街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