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衲活了百来岁,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涅槃之人,想来真是大造化。”
南孚闻言,心中大惊,面色一白,杯中的茶水更是差一点洒了出来。方丈见状却是接过南孚手中的杯子,又斟了一杯茶,温言道:“小施主不必慌张,老衲并无恶意。”
南孚心中惊疑,反复思量,并不答话。方丈是通明之人,也没有出声相扰。南孚过了好一会儿才压下了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问道:“不知方丈从哪里看出了我的来历?”
方丈捻着左手的念珠,道:“一切皆有法,异于平常,自然得见。”
南孚怔然:这话是说自己既然不是原来的南孚,所以遇事时的表现自然不同,所以被人察觉了吗?方丈看起来似乎对自己没什么恶意,像他这样的世外高人,想来也不在乎这种事对他的影响,只是好奇罢了。既然他能看出我是重生的,是不是也意味着他知道我为什么重生呢?
南孚想到此处,便问:“方丈知道我为什么会重生吗?”
“老衲不知。但小施主不必忧虑,世间因循果报,此时不知,时机一到,施主自会知晓。”
南孚虽然觉得老和尚说的都是废话,但好像自己又有所明悟,一时讷讷不言。又听方丈道:“能与小施主相遇,便是有缘。老衲且说几句佛偈于小施主,希望对小施主有所帮助。”
南孚看向老和尚,只见对方面目依旧慈和,但两眼却神光湛湛的的盯着她。南孚不由正色道:“方丈请讲。”
“第一句是,经义不可思议,果报不可思议,福德不可思量。”
“第二句是,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第三句是,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南孚听完,像是遭受了当头棒喝,彻底呆滞了。她似乎是听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是什么都没明白,太多的想法将她淹没。只是最后一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直在脑海清晰地回荡。南孚神色恍惚,陷入了自己的思潮,连对面的老和尚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有察觉。
方丈出了门,不出意外地看见走廊上站着自己的老朋友——南广顺。他了解自己老朋友的性子,主动笑道:“你的乖孙女没什么事,只是碰上了大造化。不出意外的话,会福泽亲友。”
南广顺没有答话,一张清瘦的脸上显现出直白的忧虑。方丈拍了拍南广顺的肩,道:“你就放心吧,我给她讲了几句佛偈。看小丫头的样子,也是听出了些东西。现在还在里头参悟,我出来了都没发觉。”
南广顺的面色缓了缓,道:“她那么小,你讲了她也听不懂。”
和尚笑道:“那未必,小丫头悟性不错,很有佛缘,若不是南如寺不收女弟子,我都想收下她当亲传弟子。”
南广顺仍然有些忧虑。方丈见了,道:“你这是关心则乱。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还信不过我吗?好了好了,跟我去手谈一局。省的在这想东想西,自己折腾自己。”
南孚想了很多,前世、现在、未来。
前世,南孚的经历很普通。初中之前的时期是她最快活的时候,那时候她天不怕地不怕,活泼得像个“野物”。上了初中,因为班主任的刻意针对,加上刚到了陌生环境、没有玩的来的朋友,在表姐的引领下,南孚一头扎入了小说的世界。于是一入书门深似海,从此外出是路人,连带着性子也越发的沉静了。上了高中,因为自身平平无奇,成绩也平平无奇,所以后来听老师的建议学了绘画,打算走美术这条道路,争取考一个好大学。可惜她的运道不好,最后没有走很好的学校,却意外认识了一生的至交好友——黄艺。上了大学,她学的是机械设计,然而她对这个东西完全不感兴趣。于是毕业后也没找到对口的工作,而是做了广告设计。之后,发生了一些事,她被迫离开了设计界,也因此放下了画笔,回到了家乡,当了一个小小的图书管理员。一年不到,她就死了。
南孚没想到自己还有重生的机会。即使重生了,但在心底,她依然不是很相信自己真的重生了。但是,老和尚的话点醒了她。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不都是由人来看的嘛。人认为是真的,那就是真的;认为是假的,那就是假的。世间万相,皆是虚妄。换句话说,所有虚妄,也可以是万相。在此处,她听得见声音,看得见世界,闻得到气味,感受得到加诸于皮肤上的感觉。她可以控制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个世界的事也不由她的意志所改变。那么这一切,就可以看作是真实的。
南孚意识到,她的的确确拥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
那么重生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可以避开所有的祸事、补全所有的遗憾?不是的。老和尚说因果、祸福都是不可预料的、难以理解推算的,就像佛经中的奥义。所以,不能执着过去,不能急进当下,不能窥测未来。那么什么是她该做的呢?
昨晚,她对未来已经有了很多的计划。她想,自己这辈子一定要考一个好大学,所以要先好好学习。她想,自己这次一定要阻止老太太的早死,提早调养老太太的身体,奶奶不死,爷爷也不会早早的跟着去了。她想,自己这辈子要抓紧时间学一些东西,诸如一门语言,某种特长。她还要好好锻炼身体,别像后来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视力。她还想避免一些自家的厄运,还想珍惜上辈子的好友,比如黄艺……她想做的事很多很多,遗憾也很多很多,现下却无从入手。
南孚想,自己应该从容一点,将一切考虑的更细致、更全面,再去施行。说起来,她不记得彩票号码、不懂得股票期货、不了解政治权谋,所以,相比普通人多出来的优势就只有将近三十年为人的经验罢了。这世界上,早熟的天才不少,这样看来,她也没什么优势了。
想到此刻,南孚才真正放平了心态,来面对重生这件事儿。
南孚想通了,自然醒过了神,却见面前本冒着热气的茶水彻底凉透,方丈本人却不知去处。南孚走出房门,看着小院,顿时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一切都重新开始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