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桀在医院一直待到七点,这段时间,谷玲陪着刘奶奶有说有笑,像真的奶奶和孙女一样。而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另一张病床上,等着,等着......
还有五个小时,与那个面具人的约定时间就要到了,他不知道为何这么焦虑,但他知道,这次是无法避免的,他总觉得那个面具人说的每一个字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仿佛是来自黑暗深处那微弱的、平缓的,但却充满蛊惑之意的召唤。枭桀不禁伸出手去触碰自己手中的那个黑色面具,坚硬,光滑,仿佛在触摸影子般。
枭桀和谷玲离开了医院,谷玲走之前将刘奶奶哄睡着了,老人嘛,还是需要好好休息的。
“小桀,谢谢你今天来陪我,我真的很高兴。”谷玲甜美的一笑,枭桀红了红脸,说:“没什么,正好我也没什么事。谷玲,我能问个问题吗?”
“嗯,问吧。”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医院看这位刘奶奶,能和我说说你们之间有什么故事吗?”
“这个啊,我想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这是一个秘密,至少我希望是。”
“希望是?谷玲,为什么这么说?”
“都说了这是秘密了,你这个人真是的,哼,不管你了,我回家了。”谷玲转身就要离开了,这时,枭桀却说道:“等等,谷玲。”
“还有事吗?”
“不,我送你,已经很晚了,你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谷玲收起佯装起来的赌气表情,有些开心地笑了,”你啊,就这点还不错。那好吧,看你这么强烈地希望送我,依了你了。”
枭桀把谷玲送到家后,他看了看时间,七点四十,还有四小时二十分钟,这么长的时间,枭桀却不知道要做什么,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去白杨路转一圈吧。”
枭桀来到白杨路,这条路是一条商业街,这个时间正是营业的高峰阶段,放眼望去,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枭桀在这条路上转了一圈,却没什么有趣的东西能吸引他。于是他在一旁的小摊上买了一杯饮料,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
他看着从眼前经过的行人,匆匆忙忙,每个人的表情都或多或少有些僵硬,但不约而同地映射着白光,低头看手机,仿佛他们的世界已经定格在小小的屏幕里,周围的一切似乎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枭桀看得出神,行人在他眼中逐渐融成了一条模糊的彩带,鲜艳,但乏味。
枭桀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时间的流逝,等待着分针与时针同时指向十二的那一刻。
“请问,我可以坐下来吗?”枭桀身旁传来一个男人有些沙哑的声音,枭桀没有看他,只是漫不经心的说道:”当然可以,请坐。“
“谢谢。”男人在枭桀的身边坐了下来,两个人都目视前方,静默不语。他们就这样看了一会儿前方后,男人开口道:”今晚真是个美好的夜晚,是吧。“
“嗯。”枭桀淡淡地应了一声。
“不过也是难得,像你这样能静下心来的年轻人,可是不多了。“
“何以见得?”
“观察。”男人轻笑了一声。
“或许吧,不过观察人也只能观察到人的表面,人的内心却该怎样深入呢?”
“人的内心?小伙子,看来你有心事啊,可否说出来让我听听?”
“可能,不太方便。”枭桀婉拒了男人。
“哦,那真是遗憾,压抑着内心的痛苦,很不好受吧。”
“你怎么知道我很痛苦?”
“直觉。”男人仍轻笑道。
“先生,你直觉真准,但我还是不打算告诉你。”
“没关系,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个藏宝盒,藏着苦,藏着笑,藏着回忆。如果一个人不主动与我分享,我又该怎样去了解呢?”
“是啊,人心,这种东西居然可以藏着那么东西,可正是因为它藏得太深,这个世界变得冷漠了。”
“或许正如你说的,不过反过来想,如果人都没有秘密的话,那这个世界岂不是太赤条了吗?”
“先生,你这话说的不显得很极端吗?”
“那你呢?”男人只是轻笑,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枭桀哑口无言。
“小伙子,我知道,你说的是这个世界所折射的一种观点,并没有错。而我所说的也是一种观点,这是两个极端,就像是天平的两侧。不过不同的是,你找不到可以使这两端平衡的点,因为它并不存在。就像黑夜与白昼,交替着替换对方,可又无法完全取代掉对方。这是一种规律,是我们无法打破的永恒的法则。“
枭桀沉默了,男人轻笑道:“这么久的谈话,你一直都不正视我,但我想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吧。”
“嗯,大概吧。”枭桀的语气淡淡的,没有惊慌,没有焦虑,平静地仿佛静谧的湖水般。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觉得奇怪?”
“为什么要这样想?”
“我说我知道你的秘密,让你十二点来找我,可你却表现得,很正常。”
“惊讶也好,惶恐也罢,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意义,你找我我就来,顺着意思走,或许会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男人沉默了,枭桀见男人的眼神有些黯然,“先生,我该如何称呼你?”
“面具。”
“你为什么一直带着这个白色的面具?”
面具用手指轻轻敲打几下白色面具说:“在这个面具下,是一张虚伪的面孔,扭曲,阴暗,充斥了一切最负面的东西,这个面具,是我的一张脸,唯一的一张脸。”
“这么说你的面具从你戴上后就没摘下来过?”
“没错,不想摘了,可是也摘不下来了,它已经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是我的一片灵魂。面具下的人皮见过了太多太多人心的丑陋,不知不觉,它们仿佛生长在我的脸上,再也无法消失了,我经历了太多,痛苦的太深,无法再去正视镜子里彻底扭曲的我只能选择活在面具之下。”
“那你给我这个面具,是为了什么?”
“枭桀,带上它吧,这个世界对毫无伪装的人来说,太残酷了。
“你知道我的名字啊。”
“你并没有觉得惊讶“
“何必惊讶,一切都是有源有头,有因有果,你有你的理由,一定是合理的,只是我还不知道或者我还无法了解罢了。”
面具看了看枭桀,毫无表情的他只有眼神中折射出几丝哀伤。“话说回来,枭桀,你杀了两个人,为什么这么冷静?”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枭桀没有回答,他抬头仰望天空,就像面具所说的,今晚是个美好的夜晚。夜空中的半月与繁星很美,仿佛一条悬挂在高空的天河。枭桀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多久了?究竟多久没有去仰望天空了。原来真正的美好一直在我们的头顶上,只不过一直没有发现罢了。
时间慢慢地流逝,已经十一点了,街上的行人基本都不见了,商铺也相继关了门,整条白杨路似乎只剩下枭桀和面具两个人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感觉什么都没做就放走了手中的几个小时。”
面具笑了笑,“是啊,真快。“
“面具,你知道《无人生还》吗?”
“阿加莎?克里斯蒂,对吗?”
“是的,我读过一次他她的话剧。”
“感觉如何?”
枭桀摇摇头说:“以前没什么感觉,不过现在,貌似很接近。“
“接近?接近什么?“
“面具,你还记得《无人生还》讲的是什么故事吗?”
“当然记得,好话剧总是会让人深深回味的。八个素不相识的人应邀来到海岛黑人岛上,岛上的管家夫妇接待了他们。可当晚吃晚饭时留声机响起,指控他们都曾犯有谋杀罪。他们很害怕,在屋子里,他们找到一首儿歌,上面的内容喻示着他们会在十天后全部死去,屋内还有十个小瓷人,每死一个人,小瓷人就会碎掉一个。当时风浪大作,所有人只能在岛上寻找凶手,但却毫无结果,他们相互猜忌,相互怀疑,最终,无人生还。“
“非常好,真是又让我回忆起那部完美的作品。你既然知道我杀了人,那你觉得我会不会是那十个人中的一个呢?”
“谋杀?”
“很接近吧,这简直太恰好了,我真觉得我已经成为那十个人中的一员,或许在某个一天后,我就死了。”枭桀目光颤抖着,面具这回真正看清楚枭桀内心压抑住的是什么,那是,对死亡的恐惧。
“面具,你觉得我会是那十个人中的第几个人呢?”
“你在开玩笑吗,这个答案根本不确定......”
“错,你大错特错!”枭桀不等面具说完就强硬的打断了他,“这个答案是确定的,而且,毫无疑问。”
昏黄的灯光投射下来,将他们笼罩在一片朦胧中,面具看着枭桀极度狰狞的面庞,他的双眼中对死亡的恐惧仿佛在一瞬间被放大了百倍,面具甚至能看到看到恐惧所形成的千万条细线错乱交叉,密密麻麻地像蜘蛛网一样充斥在枭桀的双眼中。
“面具,你还记得《无人生还》中那首儿歌开头和结尾怎么说的吗?”
“‘十个印第安小男孩,为了吃饭去奔走。噎死一个没法救,十个只剩九’,‘一个印第安小男孩,归去来兮只一人,悬梁自尽了此生,一个也不剩’。”
“这两句儿歌所代表的是什么?”
“那十个人中第一个和最后一个死去的人。你的意思是说......”
“没错,我不一定会像儿歌里所说的,会是那种死法,但是,我有种预感,我可能会是第一个死,或者,或者,或者是......”枭桀的语气愈加不稳定,疯狂颤抖的瞳孔仿佛要爆炸般。面具知道,枭桀内心的恐惧已经达到临界值,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但是面具用淡淡的口气接上枭桀的话:“最后一个。”
“别说了!别说了!啊,我的头,我的头......”面具的四个字直接让枭桀内心的恐惧一瞬间爆炸开来,枭桀失声地大吼,他无法控制的跪在地上,双手抱头,痛苦至极。
“枭桀,看来你的下场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无论第一个还是最后一个,唯一会死的人,只有你。”
“别说了,别说了,饶了,饶了我吧,我真的好痛苦......”枭桀已经无法控制地大哭,浑身颤抖。内心罪孽所带来的折磨是最痛苦的,喰食,消磨,摧残,一个人的理智在这些东西的面前显得脆弱无比。“原来这就是芷兰的杀人信条,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面具看着枭桀,他没在开口,只是将手指抵在他的太阳穴处,他的手指闪过一道青光,随后,枭桀仿佛被催眠了一样,慢慢地昏了过去。
面具擦拭掉枭桀脸颊上的泪痕,他长叹一声道:“可怜的孩子,真是不忍心让你进入我们的世界,希望你足够坚强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面具抱起枭桀,他身形一闪,消失在空气中。
面具离开后没多久,凌律仿佛鬼魅般出现在长椅上,他微笑着看着前方说:“藏得够久了小子,该出来了。”
前方的黑暗中一道白光闪过,下一秒,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男人站在凌律的前方,昏黄的灯光,映照出冷空冥俊美的脸庞,但却充满了腾腾的杀气,“你怎么发现我的?”
“怎么说呢,你身上的杀气都快让我窒息了。”凌律微微一笑,毫无波澜。
”你想干什么?“冷空冥紧张起来,他感到凌律对他充分的敌意,同时他也知道,一旦打起来,他只是待宰的羔羊。所以他保持着高度警觉,一旦有什么不对,立刻逃跑。
“放轻松,朋友,我没打算做什么,况且你就算想反抗也是无济于事的,所以想逃走的念头我劝你放弃吧。”凌律目光很平静,那不动声色的杀气让它看上去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冷空冥在它面前就是一只毫无反手能力的小白鼠,任其宰割。
“冷空冥啊,你我打交道也有一百来年了,我们所处的角度不同,有矛盾也正常,但是你却伤害了云啸然,纵然你们是老对手,但我却觉得很愤怒。魂界是尊重人生存的权利的,可你真的动了杀心,怎么,你要违背你心中的信仰吗?”
“凌律,你忘了我的身份吗,我是【驭魂者】,对于我们的敌人,我是可以杀了你们的。这是我的职责,我问心无愧。”
听到冷空冥的话,凌律冷笑一声道:“疯了,疯了,这个世界真是疯了,居然把杀人说的如此冠冕堂皇,我们一直想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加完美,可你们却在从中作梗,你们信奉的道义,那都算什么东西?“
“哼,你还说我们,你们杀人难道就是那所谓的正义吗,在我看来,那简直就是一场游戏,那些珍贵的生命在你们眼里不过是一时的玩具,论疯子,你们才是!”冷空冥十分激动。凌律歪着头,想看一个傻子一样看着冷空冥:“你有种再说一遍?我告诉你,谁对谁错,你马上就会知道了,你所信奉的世界,我将会用最真实的方式让你失去希望,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理!”
“冷空冥,我问你,你今天到这里是盯上了谁?”
冷空冥沉默不语。
“是面具,还是那个孩子?”冷空冥仍旧不说话。
“我告诉你,如果你敢让那个孩子受到一点伤害,我就把你,碎尸万段!”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枭桀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他揉揉浑浊的双眼,尽量让自己清醒过来。
过了一会儿,当他看清周围时,他才发现自己好像在一栋正在修建的高楼中,四周漆黑一片,水泥的墙壁还未刷漆,带有些许寒气的晚风正从四周吹进来,枭桀一阵发寒。
“奇怪,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在白杨路吗?”枭桀努力回想自己昏迷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产生的回音令枭桀一激灵,他迅速从地上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前方。
当脚步声逐渐停下时,枭桀借着月亮微弱的光亮看清了站在他面前的认识谁,“面具,是你?”
“没错,枭桀,你醒的挺快啊,我还以为你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呢。”面具的语气很平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但枭桀依旧保持着戒备,“你带我来这里想干什么?”
面具平淡地一笑说:“先别着急,枭桀,在我告诉你我的目的之前,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觉得什么是杀人?”
“啊?你在说什么?”
“回答我,枭桀!“面具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强硬,枭桀貌似被震慑住了,他小声地说道:”杀人,就是夺去人生存的权利。“
“非常好,解释的很恰当,那我再问你,杀人,犯法吗?”枭桀愣了一下,但他随后说道:“当然了,杀人就是犯罪,是要受到法律的制裁的。”
“那你呢?你杀了人不去自首,而且还是两个人。”
“我......“
”你在害怕,对吗?“面具向前走了一步,枭桀向后退了一步,”我没有。“
“你在恐惧,对吗?”面具又向前走了一步,枭桀也同样在后退,“我没有。”
“枭桀,你骗不了我的,你杀了人,却不想自首,因为你觉得自己还有美好的未来,可你想过吗,你直接毁了两个人的未来,而你却不打算赎罪,你难道想一辈子活在良心的谴责中吗?你觉得这样的未来,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回答我,枭桀!“面具一步步地靠近枭桀,而枭桀不停后退,直至后背贴上了墙壁,没有了退路。枭桀抬起头,他看到了面具眼中的自己,懦弱,狼狈,即使在这黑暗中,他自身的丑态也被他清楚地看到。”面具,我......“
“冷静,枭桀,我并不是带你去自首,也不是想杀了你,我只是想让你目睹一件事。”
“什么事?”
“别着急,你一会儿就知道了,但我仍想劝你一句,你要坚强地看下去,因为这是一场,真正的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