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州六狱之一,沙都。
作为进入阎州腹地的最后一道关卡,北连万里黄沙,西接蜿蜒死河。两端均是无法逾越的天然地狱,两处死境交界处的沙都,确切的说是湿地。令人恐怖的地方在于,在表面上的漫天黄沙之下,掩盖着面积极大的沼泽。
一头巨兽从西方死河处奔袭而来,沉重的步伐踏在地上发出巨大轰鸣,巨兽双脚着地,两只退化的不成样子的前爪无力地耷拉在胸脯处,身上的厚重铠甲般皮肤破败不堪,兀自汨汨的流出绿色体液,满嘴的尖牙早已碎了个七七八八,舌头耷拉在嘴边,嗤嗤的喘着粗气。
如果有人看见这头巨兽的狼狈模样,一定会以为见了鬼。作为阎州境内的头号凶兽毒夔,在整个神州大地混猛兽圈的几位凶兽霸主里,都绝对是横着走的存在,如此体型,如此规模的毒夔,简直就是夔王。
而此刻,这头夔王正在以极其狼狈的姿态,翻着白眼逃窜进就算阎帝都不能轻易闯入的沙都。
那头夔王身后几百米处,一人缓缓走在夔王逃窜的线路上。此人的衣服不好看,但是极尽奢华,用料很讲究,身上披着上好的囚狐皮外套,脚上踏着一双蟒蛟皮制成的靴子。每个手指尖都若有若无的缠着一根金蚕丝,手指每次微动,沙地里就有一具由黄沙凝聚的沙人站起,沙人手中握着同样由黄沙凝聚成的沙锥,在这人的控制下,十具沙兵一次次的抛射出沙锥,然后准确的射中几百米外疯狂逃窜的夔王,沙锥在重击过夔王之后再次碎成黄沙,然后沙兵再次凝聚,再次射出。夔王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倒在距离沙都边界仅仅一步之遥的沙丘上。
那人缓缓走来,脸上露出温柔的笑,一只手抓住死绝了的夔王的脑袋,硬生生将它足有一吨重的身躯提起来,然后仿佛扔石子一样抛向沙都境内的沙地上。
“孩子们,开饭了。”男人轻轻说道。
下一秒,那本来结实的沙地突然荡起河水一样的涟漪,沙地仿佛支撑不住夔王的身躯,尸体一点点沉入黄沙里。无数的黑点瞬间从黄沙中鱼跃而出,猛扑向夔王尸体,数以万计的锯齿怪鱼从沙地跃出铺满沙漠,一吨重的夔王尸体,转眼间化作白骨,留存在荒无人烟的大漠上。
男人站在沙丘上,望着这片属于自己的沙都,喃喃道:“沉寂了三十年,阎帝终于下令了,孩子们,该出去活动活动了。”
大漠上依旧荒芜不堪,可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了荡天动地的无尽兽吼。
般若空洞的眼睛盯着拦下自己的君倚楼,另一只手却未离开,仍然抓着精神恍惚的慕纤桐的肩头。
“君倚楼?很少见你如此在乎一个女子,这个姑娘?哦,果然很像她,呵呵,到现在,你还认为你真的有能力保护好一个女人?”般若阴恻恻的笑问道。
君倚楼罕见的皱起眉头,这代表着他极度的愤怒!君倚楼没有说话,背后价值连城的古琴骤然炸裂,一柄淡紫色古剑狂啸飞出,袍子在内力催动下猎猎飘起,古剑落入手中,悍然荡起充斥整个一楼的紫色剑晕。
磅礴的气机牵扯着在场所有人,慕纤桐神智瞬间清醒,眼神扫向希绝,还好,安然无事。然后看向暴怒的君倚楼,此时的君倚楼,就连脸上都氤氲着紫色气韵,饶是不会武功的她,都足矣察觉到君倚楼此刻爆发出了全部的实力。
般若身上的阴森气息也瞬间暴涨,却没有动手的意思,“这个姑娘我不动便是,我的目的是带走她,我对她身上的一样东西很感兴趣。”说着抓住慕纤桐的手力道加大,慕纤桐瞬间痛的眼泪决堤,娇弱的身板被捏的发出骨骼爆裂的音响。
什么?他的目的是我?慕纤桐满腹费解,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为何要带我走?
果然,君倚楼身上的气息眨眼间化作虚无,古剑仍然握在手里,剑晕犹在,死死守住芊寻。眼神再也不去看般若一眼。突然,君倚楼神经一跳,有两股比般若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诡异气息在房间里。一道,来自于缓缓起身的叶然,那另一道,君倚楼猛然转头,看向楼梯拐角暗处,那里,有一道身影以扭曲的诡异的姿势倒吊在棚顶,察觉到君倚楼的目光后,黑影瞬间消失不见。君倚楼摇摇头,那道气息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像是自己的错觉。
那道气息,除了君倚楼,酣战中的鹊邪苍莲二人,和与希绝对峙的阎帝,都没有察觉到,真正引起阎帝注意的是缓缓站起的叶然。
希绝听到般若要带慕纤桐走的话,身体猛然绷直,长刀横起回头望去,只见慕纤桐肩头被般若捏在手里,疼痛使得慕纤桐不住的挣扎。希绝睚眦欲裂,慕纤桐受到任何伤害,都不允许!
“与我对峙,还敢分散你的注意力么?”耳边响起阎帝的声音,希绝瞳孔骤然缩小,瞬间出肘砸出,却慢了一步,甫一回头,阎帝的手掌已经捏住了自己的脸,阎帝暴喝一声,霸道的力道直轰希绝头部,手掌按住希绝面门瞬间发力,希绝的身躯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砸破摘心楼墙体落入楼后的湖水中。
慕纤桐眼看着希绝倒飞出去,嘶吼着“希绝!”慕纤桐泪水夺眶而出,张嘴咬向般若的手臂,牙齿传来剧痛,那手臂仿佛钢铁一般,嘴中霎时鲜血淋漓!
“吼!”叶然突然爆喝一声完全站起,手中握着的不是那淡蓝色袭风剑,而是一把散发着暴戾杀气的血红色长刀。
阎帝震惊的看向叶然,此刻,叶然绾得整齐的发束散发开来,头歪着耷拉在一侧,目光呆滞茫然的看着四周,最恐怖的,是叶然的脸,以鼻梁为界,一侧为纸一般的惨白。一侧为墨一般的黝黑,嘴角兀自留下口水,仿佛一个痴呆儿。饶是如此,叶然身上的气息波动确实磅礴无比,手中长刀流转着血红光滑,就如鲜血流动。
“邪刀,寂灵?”阎帝眉头紧皱,“这种表现,是邪皇?”阎帝淬了一口痰,“麻烦了,般若,苍莲,带着那女人离开这!”
般若和苍莲对视一眼,苍莲虚晃了一招,退出战局,毫不犹豫的撤身掠出摘星楼,般若也不废话,一记手刀砍晕慕纤桐,化作一团黑气飞出战场。阎帝倒身欲走,速度飞快,眼前却划过一道红光,邪皇化的叶然已经闪到眼前,一刀劈下。阎帝在半空中闪过这一刀,“真麻烦!”第二刀已经砍来,阎帝少有的暴怒,眉间朱砂再次红芒大盛,双指夹住刀刃,一只手握住叶然握刀的手臂,身子在空中转了十几圈,撒手将叶然甩了出去!叶然的身体在空中反转着飞出,消失的无影无踪。
鹊邪没有去追苍莲,他要做三件事,抢救重伤的莫邪,捞出落水的希绝以及查看媚娘的伤势。
第二天,兽潮爆发。
灵州,边境,长河古道。
“锦瑟,不要再走了,你没听说兽潮爆发了吗,我们回去吧,有你师傅在,我们不会有事的。”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一脸胆怯哀求的跟在前面一个气冲冲的少女身后。
少女不耐烦的摆摆手,“我说千裳,你可真是胆小如鼠,屁大的胆子跟我出来干嘛!独孤老头好不容易放我出来,你偏要跟着,一路上一直唠叨两句话,不,一句话,什么‘安全第一,安全第一’我问你,独孤锦瑟本女侠需要保护吗!”
叫做千裳的少年糯糯的轻声道:“切,还不是偷跑出来的。”
独孤锦瑟气到:“一个大男人说话怎么小声小气的,说什么大点声!”
“没什么,没什么。”千裳连忙摆手讪笑道。
“懦夫。”独孤锦瑟小声嘀咕着。
加快脚步,不再理会千裳,她已经看见不远处灵州城高大的城墙了。千裳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一脸的小委屈。
进入灵州城,独孤锦瑟的少女心瞬间爆炸了。灵州不愧是西北重镇,大的难以想象,也许是城墙厚重高大,也许是守城官兵森严众多,灵州的繁华并未收到兽潮爆发的影响,热闹非凡。
独孤锦瑟双手握拳放在背后一跳一跳得好奇的看着四周各种小摊,呆在山里十几年从未见过世面,独孤老头对自己严厉苛刻,未曾让自己下过一次山,还好有千裳这么个懦夫可以欺负,才不至那么无聊,到了十六岁,独孤锦瑟再也受不了山里的枯燥生活,于是,趁着独孤老头独自闭关的当头,偷偷溜了出来。但是自己的小动作仍然被千裳发现了,这小子面皮倒是生的极好,性子却是胆小如鼠,在她还不及他高的时候就可以肆意的欺负那臭小子,闯的所有祸端都是这小子给自己背黑锅,看着他唯唯诺诺的被独孤老头打骂,独孤锦瑟没有感激只有开心和瞧不起。当千裳发现独孤锦瑟偷溜下山时,没来得及禀报主人,独孤锦瑟已经不见踪影了,于是千裳被吓得哭了出来,没有主人在场,独孤锦瑟也溜了,整个芒砀山就生下他自己,阴森恐怖,再加上自己如果不拦着锦瑟,主人出来免不了一顿毒打,怕上加怕,哭是哭了,但最怕的,是独孤锦瑟不回来。索性一狠心,偷了主人几张银票,背了几件衣服,就跑下山去,追上独孤锦瑟,一直跟到灵州城。独孤锦瑟刚看到千裳的时候吓了一跳,以为师傅发现了自己偷跑,让这个小懦夫追自己回去,没想到是来缠着自己的,从芒砀山到灵州城的路上,这小子哭了七次!最离谱的是,被路边一直老鼠吓哭了,当时千裳哇的一声哭出来,直接抱住自己,像八爪鱼一样缠在自己身上,还大叫着“锦瑟,锦瑟,有老鼠!”独孤锦瑟感觉自己上辈子一定是做了什么孽,让这么个懦夫来折磨自己,有好多次想甩掉他,都没成功,这懦夫胆子是小,倒是蛮聪明的。
不过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灵州城里走了不到一个时辰,自己想做的事情一件都没做,被千裳唠叨了个通透。
看卖艺的,“锦瑟锦瑟,别过去,那些人一看就是假把式,玩意伤到了怎么办,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看卖香囊的,“锦瑟锦瑟,别看了,江湖这么危险,玩意有迷药,就麻烦了,我们被抓走杀了怎么办?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打尖住店,“锦瑟锦瑟,我们别住这里了,你看刚刚进去那些人,全拿着武器,我们走吧,万一他们是歹人,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独孤锦瑟再也受不了了,大吼一声“闭嘴!没完没了的,你是小娘子吗!”
这一吼,闹市上的所有人都被震到了,整个闹事突然静下来,看着他们,落针可闻。
被这么多人盯着,独孤锦瑟俏脸红成了酱紫色,毫不犹豫的给了千裳一个嘴巴。“你能不能理我远一点,烦都烦死了,快滚快滚。别打扰本女侠的雅兴!跟着这么个懦夫,江湖再精彩,都感受不到了!”
这句话,说的可是很大声。闹市上的所有路人都看向被打得千裳,千裳眼泛泪花,双手捂着被打的脸颊,也不敢哭出来,支支吾吾的小声重复,“安全第,第一。”
独孤锦瑟翻了个朝天白眼儿,“喂喂喂,你就不能像个男人嘛?!真服了你了,我看着灵州是逛不成了,走吧走吧,赶紧走,再晚几天,武圣大会就结束了。”
说罢,当头走了回去。
千裳捂着脸颊低着头,在路人们的小声嘀咕中跟在独孤锦瑟后面,一言不发。
出城半日后,灵州城内火光四起,尸体遍地,血海如潮。
城头上,一只巨大野兽仰天长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