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大雪,小店。
道是官道,三丈宽的土路被冬日的严寒冻得结结实实。
雪是大雪,飘飘洒洒宛如鹅毛,夹在凛冽的寒风中,更添了路人心中的几分冷意。
店是小店,破旧的木门上斜斜挂着一个牌子,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写着:老刘酒家四个黑字,显然老刘便是这家小店的主人了。
“这鬼天气,真是……”老刘佝偻着身子,伸手紧了紧身上的破皮袄,拉过一张木椅,坐在客栈的门边,看着外面飘飞的大雪,不住的唉声叹气,“这雪都下了好几天了吧?地上都一尺多厚了,再要不停,我这店可要停啦!”“天要下雪,娘要嫁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老板你就不要再叹气了,再叹气也没客人来,这么大的雪,谁还往外走啊,都在家里憋着呢!烤着炉火,抱着自家娘们,傻子才出来呢。”一旁正擦拭桌椅的小伙计听着老刘的话,却是忍不住插嘴笑道。“你这混小子……”老刘气结,却也一时无话可说。良久,又是叹了一口气,“算了,别擦了,反正也没人来。关门吧。去,叫后面弄俩菜!没人来,咱自个儿喝!他娘的……”小伙计一听有酒喝,立即两眼放光,随手把手上的抹布一扔,急冲冲就朝门跑了过去。
寒风夹着雪花呼呼地往里面吹,小伙计冻得一个哆嗦,不禁缩了缩脖子,然后一手拉着衣领,一手按着木门便要关上。“要关门么?”小伙计正待关门,却突然有一只手从外面抵在了木门上,随即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关,不关!”老刘听着有客到,喜出望外,忙不迭的快步走过来重新把门敞开,“不关门,不关门!客官快里面请,外面雪大!”然后让开了身子,让门外的客人进了门来。来人一袭黑衣,长长的黑发遮住了面容,看不真切,头顶与肩上却满是雪白的雪花,靴子也变成了一片白,显然是冒着风雪一直赶路的路人。老刘利索地拿起腰间缠着的白巾在一张桌子上用力擦了几下,然后又胡乱擦了几把手,笑呵呵的问道:“客官吃点什么?小店有煮熟的牛肉,味道极好的!还有上好的米酒,是小老儿自己酿的,这么冷的天,要不要来壶酒驱驱寒?”“来几坛酒,”黑衣人一手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淡淡说道,“要快。”“好嘞!您稍等!”老刘大喜,连忙拿起桌上的银两,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人的手掌,却见那人双手戴着一副黑色的手套,右手的食指上套着一个戒指,古意苍然,心中便是一动;又细细看了眼那人衣服上的花纹,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他转头看向小伙计,正待吩咐,却听那小伙计正低着头,用只有自己隐约可以听见的声音不满意地嘀咕着:“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好不容易老板这铁公鸡请酒吃,这还没吃上呢……”老刘顿时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了小伙计后脑上,气得骂道:“混小子!你再给老子啰里啰唆!老子撕了你这张破嘴!还不赶紧叫后面准备!”
老刘习惯性地弯着腰,满脸带笑,端着一壶热茶往黑衣人这边走了过来,双目却是又瞥了眼他手上的戒指,笑呵呵地说道:“看客官的样子,怕是从塞外来的吧?”那人长长地黑发垂下,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只听淡淡的清冷声音传入耳中:“何以见得?”“嘿,说来不怕客官您笑话,小老儿早年间,也是走过南闯过北,有些见识的。”说起当年的丰伟事迹,老刘顿时眉飞色舞,佝偻的身形似乎也高大了几分,恨不得拉着黑衣人说上他个三天三夜,“不是小老儿吹牛,什么高丽啊,精绝啊,龟兹啊,琉球啊,小老儿都是去过的!您这手上戴的戒指,是来自西域吧?还有衣服这花纹……小老儿要是没看走眼的话,是楼兰产的吧?客官您是楼兰人?”听老刘口中说出“西域”时,那人身形便是微动,待得听到“楼兰”二字,黑衣人去拿酒杯的手突然僵在了半空中,然后终于是抬起了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虽然那人很快又垂下了目光,但在他抬头的那一眼,老刘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心中顿时一震。那人最多二十七八的年纪,面容苍白,相貌清俊,眉心一道极细的竖痕,呈淡淡地红色,看上去彷如一只紧闭的竖眼,剑眉入鬓,越发显得孤寂绝傲。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郁的气机,整个空间似乎都凝固了。冷汗一瞬间就顺着老刘的脊背流了下来,他甚至觉得,自己连正常的呼吸似乎都要花费极大的气力。就在他几乎吓破胆的时候,半空中的那只手突然又动了起来,客栈中的空气顿时也为之一松。
“不是。”黑衣人淡淡地说道。
见那人的目光重新落在了桌上的酒杯上,显然没有与他交谈的欲望,老刘偷偷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暗自松了口气。但终是心中惴惴,再也不敢多问半句,便轻轻放下茶壶,转身向柜台走去。
四野寂静,默然无语,只有外面隐约传来的风雪的呼啸声,和小店内微弱的木柴噼啪声……
方怀玉醒来的时候,已然是傍晚时分。
落日的余晖斜照在陈旧的雕花木窗上,斑驳着昏黄的光影。
房间里的摆设极为简单,陈旧,却颇为干净。
方怀玉的手下意识的摸去,在他右手不远处,冰寒的触觉传来,顿时让他松了一口气。
还在。
自己九死一生才在琅琊仙府中夺来的仙剑,就静静的躺在他的身边。
方怀玉探手将仙剑连鞘拿起,平放在自己眼前,左手握住剑柄轻轻一拉,剑锋弹出半尺,顿时清啸四野,良久方歇。雪白的剑身上氤氲着淡淡的白光,体内法力稍一流转,整个房间里顿时光明大放,久久不息。
果然不出所料,自己手中的这把仙剑,正是千年前天魔之战中陨落的烛日真人的佩剑——白虹。
如此一来,自己此次琅琊仙府之行的目的,总算全部达成了。
方怀玉满足的叹息了一声。
“方师弟,醒了么?”屋门外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随即一人推门走了进来,金黄的霞光笼罩着他的周身,灿然若仙。
方怀玉下意识地将头偏去一边,双眼微眯。
“干嘛每次见到我都偏过头去?我长的就真的这么难看么?”一双大手用力地在他头上揉来揉去,弄得他满头黑发一团糟。
“大师兄……”方怀玉无奈地呻吟一声,顿时换来对方的一阵大笑。
来人一袭白衣胜雪,英挺俊朗,满头黑发胡乱的散在肩上,唇上留着一层淡淡的胡茬,看面容在三十岁许,正是大师兄怀空。怀空师兄没有姓,听其他师兄说,大师兄是师父自小带大的孤儿,本欲随师父姓苏,无奈师父不肯,只得作罢。
“昨日我已经给你服下了寒琼碧玉丸,估摸着这会你也该醒了,果不其然。既然如此,一会你整理下,我们就回峨眉去吧。”说到这里,怀空话语一顿,脸色也转为严肃,“方师弟,不是师兄说你,你身为我大峨眉第一峰——天峰座下第一掌峰真人——苏真人门下第一弟子——我——的师弟,天资卓绝,自当奋发努力,为门争光,怎能在琅琊仙府中如此不爱惜自己,爱惜师兄,爱惜我大峨眉……”
方怀玉伸手抚额,无语问苍天。
眼见怀空仍在喋喋不休,大有“你不说话我就一直说下去”的趋势,方怀玉连忙坐起身来,脸色严肃,拱手向怀空说道:“师兄说的是,师弟知错了!师兄,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真的知道……我们这就走吧!”说罢,翻身下床,头也不回地向房外走去。怀空愕然而止,随即脸色一松,伸手一摸唇上那淡淡的胡茬,一脸欣慰地说道:“师弟你果然长大了,我们这就回……哎……哎!师弟你等等我,等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