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水泥森林的我们早已看不到丰收的喜悦,秋天留下最深的印象剩下树叶零落,百草枯萎。
晚秋,这个城市里已经隐隐约约透露出冬天的气息。穿着薄外套的琉璃不止一次觉得,从脖颈间灌进体内的凉风掠夺了她一半的体温,于是拉紧外套快步前行,那些嚣张的风总算被挡住了一些。
回到菊园的时候,在门口遇到父亲在风中站得笔直,穿着一丝不苟的正装,夹杂着银丝的头发在风中翻动。他一个人站着,仿佛才来,又仿佛已经等了很久,眼睛望向很远很远的天际。
琉璃走近他的视线后,眼神慢慢聚焦起来,面上有着微微的欣喜:“璃儿,回来了。”琉璃突然觉得温暖,那些被秋风夺走的体温一瞬间回归体内,她扯开嘴角笑起来,像很多年前放学回家一样。
她拿出钥匙打开门:“爸,你什么时候来的?”
梓宸跟着女儿进了门:“刚到。”
没有夕阳,暮色西沉,梓宸在夜色里的身影,像一颗古老孤独的松,他一直爱着自己家,女儿和妻子,从未改变,历经沧桑后才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到底世事弄人,高傲又年轻的他接受不了妻子的意外“出轨”,他怀疑,猜测,愤怒,难以置信……一系列负面情绪吞噬了理智,甚至牵连了女儿,将深爱变成怨恨,认为一切的错误都不可绕恕,最后才发现不可原谅,无法绕恕的是自以为是视自尊高于一切的自己。
“爸,你先坐,我去倒杯咖啡。”琉璃的声音将梓宸翻飞涌动的思绪拉回来。他点头应了声,坐下来。茶几上摆着几本财经杂志,他拿起顺手翻开。这些杂志几天前他看了封面就扔在一边,手里的这本杂志翻页的地方竟起了毛边,琉璃经常翻这本杂志吗?翻了几页心中了然,商界新秀,炎氏董事长独生子炎夏专访。梓宸望向厨房女儿的背影叹口气,准备放下杂志的时候,却在右下角不起眼的地方看到一行手写的文字,字迹带着倔强落寞:“虾虾,丫头好想你!可是现在的我们距离遥远。”梓宸放下杂志,琉璃从厨房里端着滚烫的咖啡走出来,一边将杯子端给父亲一边道:“爸,暖暖身。”说完坐下来等父亲开口。她知道,父亲如果没事不会来。
客厅里一片沉寂,天色已晚,夜色笼罩着菊园,琉璃起身开了灯,沉默的父亲突然开口说:“璃儿,你怕黑就搬回璃宅住吧!我明天叫管家来接你,这里的东西我叫人照原样摆在家里。”琉璃顿住,看着灯光下脸色有些苍白的父亲。很多年前的她比现在更怕黑,她苦苦求他不要赶她走,可是他绝情地转身说她不是他的女儿。搬回去住?在很多年前她每日每夜都在想,现在她已下定决心,发誓再不踏进那个地方一步的时候,父亲坐在对面又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让她搬回去住的话来。
她这些年的恐惧,心慌,孤独,愤恨……这一切的不满,她要如何去平息?虽然经过监狱事件,让她知道父亲对于自己的重要性,可也并没有到能亲密无间的地步,如果能,那一定是她假装的。现在她只是想要好好保持现在的相处模式,心结总是需要时间去打开的,不是吗?于是她晒笑一声:“爸,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冬已至,窗外纷纷扬扬地下着雪,琉璃窝在客厅沙发,手中的杂志封面,是一张放大的恍若星辰英俊帅气的笑脸。一动小动地盯着画面整整一个上午,手脚由被窝里38度的温暖渐渐冷却到26度,知觉都有些麻木,杂志封面明灭变幻。
那是父亲离开的第一年冬天,她和母亲在大房子里相依为命苦苦等待,希望父亲有一天会带着满脸的溺爱的笑容推开紧闭的大门,她将从沙发上跳下来噔蹬跑去迎接他,他会把她一把抱起举过头顶,说她又变沉了。
那时候,她每天都怀着期盼的心情,放学回家总会推开书房门,睁大眼睛搜寻记忆中高大欣长的身影,可是书房里的一室寂静总将她满心的希望浇灭。光线明暗交替,书桌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书籍铺上尘埃,等待的身影也没出现过。后来她还是会在放学后第一时间推开书房门,没有了期待只是日久养成的习惯。很久之后她也不知道她是否还在等待,如果在,那她在等什么?
那年冬天下了大雪,从未有过的寒冷。琉璃在回家的路上冷得瑟瑟发抖,炎夏走在她的右边,发出咯咯的笑声,逗她:“小丫头,你有那么冷吗?”她瞪着眼睛怒视着嘲笑的男孩,然后转过身使劲往家的方向跑,心想回去让妈妈给自己多穿些衣服。然而在推开书房的门又关上,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平时回来接过她的书包,让她洗手吃饭的母亲,竟也不在。她搓搓自己的肩膀,坐在沙发里,打开电视机昏昏欲睡,窗外也像现在一样开始下着雪,飘飘洒洒,悄无声息,最后沉重的眼皮关上了眼前的雪景。
醒来的时候已是寒夜茫茫,房间内一片寂静,更觉得冷得残忍,牙齿也“咯咯”打起架。怕黑的她最后还是给炎夏打了电话,她在电话一头嗑嗑巴巴对着话筒喊“炎……炎夏,炎夏,夏……”稚嫩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恐惧。
炎夏皱着眉刚问一句:“小丫头,你怎么了?”她“哇”地哭出声,伤心欲绝,撕心裂肺。“哇呜……呜呜……炎……夏夏,我妈丢了……夏夏......”‘虾虾‘好好的名字被她喊变了调,虾虾的外号因此而生。
炎夏风风火火地赶到璃宅的时候,她还在拿着电话哇哇地哭,他跑过去给她擦眼泪的时候,才发现她滚烫的眼泪流过的脸颊温度太高,才明白她发烧了。叫来家庭医生退了烧,守在床边,给她讲故事。雪还在下,而且愈来愈大,树枝上堆积着白光,像大地上开出幻世的花。
琉璃握紧的双手缓缓松开,轻轻磨砂着杂志封面的笑脸,杂志的内容她已经看了很多遍,有些文字尖酸刻薄,有些阿谀奉承还有些实事求是。她的玩伴,她最依赖的人,踏着步步阶梯,勇敢地向上行。她,坐在这里,看着他的笑容,听落雪的声音,听冰雪融化。
他在荧屏里扯开唇角,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像以往一样笑得恍若星辰,可是嘴角的落寞太明显,明亮的双眼有着隐约的暗青。这个男孩子还会不会像很多年以前?站在她面前,眨着眼睛,右手揪着头顶的发,对她抱怨:“丫头,我觉得好累!去他m的高考。”
会吗?
那在心头闪烁恍若星辰的笑容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