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柳映雪怀了身孕后,林老夫人是每天一趟地往西院跑。整日界嘘寒问暖,今儿个熬保胎药,明儿个炖骨头汤,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着,恨不得把个柳映雪当祖宗供起来。林清风也隔个十天八天的就来一趟。
这一切都让沈如玉看在眼里,恨在心头。白天她强压怒火,人前陪着笑脸;夜晚她寂寞难挨,背着人泪流满面。她哀叹着自己的命运,人情的凉薄让她的心结成了腊月的寒冰,仇恨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
这一日,林清风刚从毛皮庄回来,就直接拐进了西院。他手里捧着个纸包,一进门,就赶紧将纸包打开,里面露出一串颗粒饱满的葡萄,“映雪,快来,你想吃的葡萄”。
柳映雪闻声过来,看到那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葡萄粒,不禁高兴地直拍手,“呀,真是葡萄,你从哪儿找到的?”说着,就顺手捏了一粒,张嘴要吃。
林清风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手,“馋丫头,洗洗再吃”,说着,将那纸包交于春儿,“去洗洗”。
柳映雪兴奋地一个劲问:“从哪儿找到的”,又对着春儿嚷嚷:“春儿,快点,快点”。
林清风望着她,笑道:“就馋成这样”,接着又说道:“你还想什么吃,只管告诉我,我都给你弄”。
出了西院,日头已经偏西了。林清风顿了顿脚步,他踌躇着,要不要去东院看看妻子。最近,他很少去东院,就是去了,也只呆一盏茶的功夫。不是他不心疼妻子,就是因为心疼,才越发的不敢看妻子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委屈,满是伤心,满是怨恨,这让林清风觉得自己无颜面对。
“爷,是来看大奶奶的吧”,声音从林清风身后传来,林清风扭身一看,是灵子。
“嗯,是”,林清风应对着,只得跟着灵子进了东院。
“大奶奶,爷来了”,灵子说着就为林清风挑起了门帘。
沈如玉应声从里屋走出来,“来了,坐吧”。自从那日在西院睡过之后,沈如玉对自己变得就象是对待客人一般,迎来送往用的都是客气话,这让林清风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嗯,我来看看你”,林清风小心地跟妻子说着话,“最近这几日,还闹心口疼吗?要不然我带你到镇江去,找个洋大夫给瞧瞧吧?”林清风避开妻子的目光,轻声地问。
“不用了,已经不犯了”,沈如玉一边说着,倒了杯茶,递到丈夫跟前,“我身子总是不利落,二奶奶有了身孕,我也不能替你照顾着,你多担待”。
沈如玉的客气让林清风的心更加疼了,他知道是自己凉了妻子的心,急忙说:“这是什么话,你我夫妻之间还需要这样客气吗”。
他想跟妻子把话说开,但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两人静静地坐了一阵,沈如玉先说到:“你也累一天了,早点儿回去歇着吧”,说着就站起身来,大有要送客出门的意思。
林清风心里一急,气话就脱口而出:“回去哪里,你让我回去哪里?”
沈如玉一怔,她看着他,“当然是回书房,哦,或者去西院也行”,说完,转身就往里屋走。
林清风一把拉住沈如玉,“你这是在和我闹别扭吗,是想和我吵架吗,是吗?”
沈如玉狠狠地挣脱了手臂,“吵架?见得到人,才能吵架啊”,沈如玉直着进了里屋,来到床边坐下,“你几时给过我同你吵架的时间?你早把心思给了别人,又何必在意我是不是要跟你吵架”,一边说着,眼泪就哗哗地往下落。
林清风心疼的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冲到妻子面前,一把将她搂着怀里,嘴里一个劲儿的嘟囔:“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
林清风一股脑地把话全说了出来:“我不是不想来,我是不敢来。我知道对不住你,所以才不敢来见你。我怕你哭,怕你委屈,怕你和我吵架,我知道你生我气了,我知道的”,林清风喃喃地说着,手却把沈如玉搂得更紧了些。“你也知道,
映雪怀孕这件事会让她受到伤害,所以我才会常常去看她,好好待她,这也算是在提前向她赎罪,你不能理解吗?”
这里要解释一下:林氏祖训里有这样一条训诫,无论正室是否生养,侧室所生的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要交于正室抚养。也就是说,柳映雪的第一个孩子,柳映雪是无权抚养的,要交给沈如玉来带,因而,母子分离是在所难免的了。
沈如玉这才释然,“不是你喜新厌旧,不待见我了?”
林清风笑道:“我哪敢呀”,说着,朝着妻子的唇吻了下去。
夫妻俩终于是和好如初了,两人整宿地说着悄悄话,屋里不时地传出清朗的笑声。
柳映雪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妊娠反应折磨的她要死要活的。每天都要吐好多次,吐得柳映雪是天旋地转,昏天黑地,连肠子都快要吐出来了的感觉。
但是,再强烈的妊娠反应,也敌不过母爱。只要不吐,柳映雪就一动不动地坐在绣架前,左一件右一件地给宝宝做着衣裳,每件衣裳都绣着漂亮的图案,有的绣着凤穿牡丹,有的绣着百鸟朝凤,有的绣着福禄寿三星,有的绣着长命百岁锁。每一针都浸透着她那深深的母爱,每一线都牵动着她的舐犊情深。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冬去春来,夏来春走。柳映雪到了临盆的日子了。
林府上下如等待皇上君临一般,所有的丫头婆子都忙活起来,林府里人头攒动,每个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林清风和沈如玉搀扶着林老夫人,站在院子中央。
那些个丫头婆子,全都一字排开,凝神屏气地站在那,随时听候调遣。
屋子里的柳映雪被这阵势吓得不轻,又或许是阵痛疼得吧,鼻尖、额头都冒着虚汗,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贴在脖子上。
孩子就要冲出来了,阵痛疼得她一声接着一声歇斯底里的喊着。
“哇”,院子里的人群听到孩子的啼哭声,立刻沸腾了。
门开了,是接生婆出来报信了,“恭喜老太太,恭喜爷,恭喜…”,接生婆按部就班,一个接一个的恭喜着,这边的林老夫人可是等不及了,“快说,生了个什么?”
“恭喜老夫人,二奶奶生了个大小姐”,接生婆的这句话,让林老夫人有些个失望,“怎么生了个闺女,要是个大胖小子该多好”,林老夫人的这个想法一闪念,很快就又被当上了祖母的喜悦冲的一点儿没剩。
生产完的柳映雪实在太累了,沉沉地睡了过去。睁开眼时,已是黄昏时分。
“春儿,春儿”,柳映雪无力的叫了两声,春儿答应着跑了过来。
“是,二奶奶,您有什么吩咐”,春儿小心地回应着。
“我想看看孩子,把孩子抱给我吧”,柳映雪想象着孩子的小模样。
“孩子…孩子…”春儿的支吾让柳映雪心头一惊:“孩子怎么了?”她厉声喝道。
“孩子被抱走了,被…被…”,柳映雪还没听完这句话,就昏死了过去。
狂风卷积着乌云,向着落霞镇奔袭而来。落霞镇又一次被暴雨狂风侵蚀着,孤独的在风雨中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