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期,中国刚刚摆脱了一个腐败闭塞政府的统治,一切都在变革。提高女性的社会地位也成了一种时尚。这种时尚让一直以读书为荣的江南小镇落霞镇变得蠢蠢欲动。落霞镇地处长江下游,毗邻南京、上海这样的繁华都市。这样的地理优势让不大的落霞镇成为江南大都市生意人必到的地方,他们在这兜货、倾销,落霞镇成了江南生意场的集散中心。这给落霞镇带来了空前的繁华,于是落霞镇人开始尝试各种新鲜事物,自然让女孩儿上学堂读书也成为落霞人趋之若鹜的新时尚。
林氏毛皮庄是落霞镇上最大的毛皮商,是林氏祖先在清代乾隆年间创下的产业。历经百年,林氏一族将毛皮生意做的是风生水起,毛皮庄越做越大,毛皮生意几乎遍布江南,终于成为落霞镇首屈一指的毛皮商。林氏一族的生意虽然顺风顺水,但是林氏门人的人丁不旺却成了林氏族人的一大缺憾。
十六岁时,柳镇元接替父亲,在林氏毛皮庄当上了小伙计。因为头脑灵活很快从一个小伙计成了林氏毛皮庄的二掌柜,这时的柳镇元只有二十三岁。十八块大洋的月俸让柳镇元成了落霞镇上的中产阶级。自然,送妹妹上学堂也是柳镇元必赶的时髦。柳映雪,柳镇元同父异母的妹妹。柳镇元幼年丧母,父亲在他六岁那年续弦,柳镇元八岁时,柳映雪出生。如今的柳映雪已经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皮肤像冬日的初雪般白皙清透,脸颊一抹红晕,让人不由得想起熟透了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的苹果。一条油光水滑的大长辫子垂在身后,衬托着那纤细的小腰。一件青蓝色的偏襟上衣搭配着一条黑色的裙子,这是民国时期最时兴的女学生装。
柳镇元送妹妹读书这事已经让妻子柳陈氏甚为不满,在她看来,让一个同父异母的小姑子花钱读书,这简直就是败家。柳映雪七岁那年,母亲一场大病后离开了她。十二岁时父亲也去世后,柳映雪就与兄长柳镇元生活在一起。因为父亲去世后,是兄长柳镇元担负起这个家的一切,所以柳映雪事事都听兄长的。在她眼中,兄长就如同父亲一样,值得尊敬和依靠,日子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过了几年。兄长娶妻后,柳映雪对待嫂子也是如同母亲一样敬重。可是柳映雪对柳陈氏的敬重并没有换来柳陈氏对小姑子的疼爱。柳陈氏总觉得这个小姑子有些碍眼,一来这个小姑子长的比自己漂亮,这让柳陈氏很是愤愤。二来,柳陈氏也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也总是想买些胭脂水粉,做几身漂亮衣服。可这些个都得花钱,柳镇元每月就那会那么几个大子,还得养活个没用的小姑子,更可气的是还要供她读书。所以柳陈氏就觉得这个小姑子应该早早地打发出去才是正道。奈何柳镇元对柳映雪还算疼爱,柳陈氏也只得先忍在心中。柳映雪读完高小后紧接着就开始读中学,每年二十块大洋的学费着实让柳陈氏头疼。她即不情愿再掏钱让柳映雪念那在她看来一点用也没有的书,又不想让小姑子在家吃闲饭。经过几番考虑,权衡利弊,她在心里暗自决定,要说服丈夫,同意小姑子嫁人。
阳春三月的落霞镇如同大多数的江南地区一样,春日的暖意包裹着全身。忙活了一天的柳镇元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边的小摊贩扯着嗓子吆喝的声音、挎着柳条筐买菜的街坊讨价还价的声音,这些都让柳镇元有种莫名的优越感。确实,一个月十八块大洋的收入,这在落霞镇来说也算是中上等人。虽不能让家人每日都吃香喝辣,但殷实的小日子的确让很多人羡慕不已。柳镇元的惬意洋溢在整张脸上,小眼睛里散发出得意洋洋的光芒。
走过一条街,再拐个弯就到家了。柳镇元哼着小曲,倒背着手,踱着四方步来到了自家大门外。一声“我回来了”显示出柳镇元在家中的重要地位。柳陈氏快步迎出来,“当家的回来了,饭都做得了,先洗洗吧,看这一身的汗”,柳陈氏一脸谄媚的笑容。草草洗了洗,柳镇元坐到了饭桌前。几样简单的小菜,一碗白米饭,还有一壶散着幽幽香气的女儿红,柳镇元一脸的满足。看到丈夫脸上的神情,柳陈氏觉得正是开口的好时机。“当家的,你说咱们姑娘也不小了,这说媒的也来了几拨了。要我说,也该给咱们姑娘考虑考虑了。西街的张媒婆今儿个来说,她在乡下有个侄子,与咱们姑娘年龄相仿,人又忠厚老实,家里的日子也过得不错,当家的思忖思忖,要觉得合适我就去给张媒婆说说。”“映雪还在念书,说这事有点早”。“哪里还早,她都十五六了,别人家的姑娘这岁数孩子都满地跑了。”柳镇元眉心一皱,“别人家是别人家,我们家是我们家”,语气有点不耐烦。柳陈氏一看这情况,没再言语,但心里的主意却也拿得死死的。
和煦的春风轻轻地荡起,柔软的柳枝在一夜间就滋生出点点新绿。一个少女坐在校园的柳树下,手里捧着本书,孜孜的读着。“映雪”,读书的女孩应声抬起了头,“我们要去吃鸭血粉丝汤,你去不?”“不去了,你们去吧,我今天得早些回家。”回答得轻声细语,在这暖洋洋的春日,就如黄鹂吟唱。
“哥,我回来了”,柳映雪一进门就同正在吃饭的柳镇元打招呼,“嗯嗯,快过来吃饭。”
春日的太阳早早地落了下去,繁星挂满了漆黑的夜空,静谧又安逸。可这样的安逸还是被春雷打破了。一道刺眼的闪电瞬时将漆黑的夜幕撕碎,紧接着一声又一声的响雷在天空炸裂。江南的雨夜又冷又潮,柳映雪裹紧了被子,不敢睁眼。她最怕这暴风雨的夜晚,每每天空中又是打雷又是闪电,妈妈总是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可是自从妈妈去世后,柳映雪就只能裹紧被子,紧闭双眼,在被子中瑟瑟发抖。
林氏毛皮庄的少东家林清风一进家门,就被族中几个长者围了起来。正房厅堂里,七八位老者聚在一起,一看到林清风,就七嘴八舌地开了腔,“清风啊,你得为咱们全族考虑啊,不能再拖下去了,”“是啊,清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是我们林氏一族的三代单传,不能从你这断了林氏的后啊”,林清风的脑袋马上就大了,“好好好,我知道了….,好好好,我知道了”,嘴里没过脑子的嘟囔着,眼睛却搜寻着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当林清风的目光搜寻到妻子沈如玉时,他看到沈如玉的脸色已经铁青了,林清风的心头一紧,赶紧朝妻子走过去,“如玉,我饿了,你去给我弄点吃的”,林清风支开了正不知所措又尴尬难堪的妻子。
暴风裹挟着雨点,敲击着这座江边小镇。雨夜中的落霞镇一片死寂。滔滔的江水奔腾咆哮着,像是一只发怒的雄狮,奔跑着扑向远方。发怒的江水与死寂的小镇,像是两个孩子,一温一火,看似互不交集,却又斩不断那血浓于水的千丝万缕的纠葛,在年复一年的的日子里纠缠、割舍、争吵,又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