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结束后,周泽普寻了个机会,将下午遇到朱兰儿的事情向周贵讲了一遍。
周贵笑了,很开心,“朱仝那个老东西,居然打我侄子的主意。”
“三叔,你和岛上的人很熟,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呢?”周泽普将一只被篝火吸引来的蚂蚱捉住,用草茎穿上,“我想去岛上看看?”
“岛上没有啥可看的,几间破屋,三条船,加起来不过三十几号人。他以前贩卖私盐被人告发,家产被官府没收,他和家人无处可去,就跑到丰西泽淹子湖柳叶岛上,继续他的买卖。”周贵将艾草在身上抽打了一下,赶走讨厌的蚊虫,继续说道,“我从他那里买过几回私盐,这一来二去的,就有了一些交情。”
“他想拉我入伙,先派朱兰儿探路。”周泽普从篝火上取过一根燃烧的木棒,把艾草盖在上面,让蒸腾的烟气熏走蚊子,“不过我被他选中,实在不算好兆头。我还想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呢,做私盐贩子也太没有出息了。”
“私下里帮衬他一把,也没有什么,乡里乡亲的,谁没有个难处。”周贵深吸一口气,让艾草的香味在肺里停了片刻,而后呼出,“水太清,养不活鱼。人也这样,三教九流里面,都要有一些对自己有用的人。”
是有用的人,而不是朋友。三叔,你这话说得好。
见周泽普不吭声,周贵又道,“现在朝廷对私盐盘查得很紧,朱仝的根基浅,这生意做得不温不火。他年轻时候,和人斗狠伤了腰,遇到云雨天,就疼痛难忍。现在他的生意交给大闺女朱兰儿打理,自己退居幕后。”
“让一个女孩子抛头露面,还是干私盐贩子,亏他想得出来。”周泽普抬头看看天空上月牙儿,明天应该是晴好的天气,粮可以顺利缴了,缴粮后就可以会一会私盐贩子朱仝了,“叔,朱仝家是不是男丁太少?”
“朱仝只有一个儿子,尚且年幼。他不想儿子再步他的后尘,所以就想给闺女找个帮手,打理一下他的私盐生意,而他自己,可能携带家财去南边,寻一个好的去处。”周贵又加了几棵艾草在火堆上,“你搭上线后,不能陷得太深。差不多就行。不能影响了你的前程。”
“朱仝不怕他的生意从此姓周了?”周泽普嘿嘿一笑,仿佛看到银子在向自己招收。
周贵一巴掌打在周泽普头上,“你这熊孩子,胡说啥。”
次日凌晨,周泽普还在睡梦中啃肉骨头,就被值夜的周贵叫醒,“大孩,快起来,快起来。”
周泽普一咕噜爬起来,揉一下惺忪的睡眼,“叔,啥事?我正做梦吃肉呢。”
“穿上衣服,带上家伙,跟我来。”周贵说吧,便往宿营地外走,周泽普不敢怠慢,急忙挎上单刀藏好匕首,趿拉着鞋子跟上去。
转过两道弯,眼前一片荆条林。周贵止住脚步,拍了三下巴掌。
荆条林分开,闪出一个女人,“兰儿妹子,怎么是你?”周泽普压低声音叫道,心中充满疑惑,这小娘们,大清早就找自己,她想干什么,昨天不是说好的,缴粮后,就去岛上吗?想我了?
朱兰儿用袖子拭去额头上一片晶莹,不知是汗水还是露水。不过看得出,她来得很急,“普哥,现在就跟我上岛。”
“我为什么听你的?”周泽普望着一脸严肃的周贵,“叔,发生了什么事?”
“你朱大叔夜里做事的时候,被歹人砍了一刀,听小兰说伤口很深,得马上救治。”周贵面带愧色,“大孩,我把你救治马三的事,给你朱大叔讲过一回,谁知他记在心里。”
马三是周庄邻村的老光棍,四十多岁了,还是孤身一人,靠着给人家打零工,活一天算一天。一次在去扛活的路上,遇到了野猪。马三想逮住野猪开个荤,不想出师不顺,被愤怒的野猪用獠牙挑破了腿肚子,正当他绝望之际,碰到周贵叔侄路过。
野猪被赶跑了,但马三腿上被破布包着的大口子仍在汩汩流血。周贵束手无策。他一个穷种地的,哪里会医治伤口。再说伤口那么大,县城的郎中也不一定能治好,现在的马三,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问题。
“你们走吧。”马三受重伤却没有喊疼,倒也硬气,“我马三穷困潦倒,烂命一条,就是有郎中愿意给我看病,我也没有钱呐。听天由命吧。”
周泽普楞了片刻,蹲下看看伤口,如不及时处理,马三很就会因为失血过多死掉。
将周贵拉到一旁,低声道,“叔,我曾跟师父学过医科,虽说是皮毛,但是救马三足够用了。”
“哦?那你还等什么?赶快救他。”周贵没有问侄儿从何处学来医术,他现在心中只想着救人,即使马三与他互不相干。
“这缺医少药的,我只有三成的把握。”三叔的古道热肠让周泽普很感动,但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忧虑,“马三会不会讹上咱家?”
“三成把握?很不错了,遇到马三这种情况,城里的医馆连一成把握也做不到。”周贵不作停留,把周泽普的话给马三说了一遍。
“反正我这烂命不值钱,你就死马当做活马医治。能活我赚一条命,死了就把麻烦您爷俩我埋到乱葬岗子。”马三很光棍苦笑道,捂着伤口的手鲜血淋漓。
周泽普恨不得朝自己脸上抽一巴掌,为自己的龌龊想法羞愧。这里是大宋朝,不用担心马三会像后世碰瓷党讹诈自己,人心还没有坏到那个份上呢。
叔侄二人将马三抬到周家。周泽普跟三婶要了白布、菜刀、剪子、针线,又取出自己的匕首,放在锅内煮了。又让周贵去自己住的西屋,从墙上的袋子里,找出去年八月所采曼陀罗干花,捣成粉,取三钱调匀,用热酒喂马三服下,片刻后,马三昏昏睡去。
在周贵惊奇的注视下,周泽普迅速用盐水清理了马三腿上的伤口,将草叶、砂子仔细除去,之后拿起缝衣针,像缝衣服一样,穿针引线,把伤口缝合完毕。
“老天爷,大孩你啥时候学的这本事?”三婶看得目瞪口呆,小声问道。
未等周泽普开口,一旁的周贵道,“当然是他师父教的。不过你不要把大孩救马三的事情,到处嚷嚷,大孩年纪还小,我想让他和小秋一起考功名。实在考不中,他兄弟俩做郎中也不晚。”
这年头,医生的地位并不怎么高,读书如仕途才是正理。
“婶,俺叔说的对,我带着小秋在家耕读,做郎中等几年再说。”周泽普想想自己半瓶子醋的医术,没有必要去招摇撞骗,碰上就去救人,碰不上拉到。
“也好,那咱家人谁头疼脑热,不用再找郎中了。”三婶还是很高兴,盘算着过些日子,去河边采一些洋金花的干花,晒了存起来。
三婶去做饭,周泽普带着小秋和两个妹妹去田里寻了些紫花地丁,洗净捣烂后,给马三的伤口敷上。
周贵笑呵呵地看着孩子们忙前忙后,“这铧头草还有这用,以前咋不知道呢?”村人把紫花地丁叫铧头草,大概因为田间地头,常见这种开紫花的野草。
“叔,以后村子里,谁家大人孩子身上长疮,外敷几天就会好了。得痢疾拉肚子,实在没有药,喝鲜汁下去也有用。”周泽普从小秋手里拿过一根紫花地丁,“等入秋后,采一些洗净晒干,放在木箱里存起来。如果听说谁家妇人得了乳腺炎,让婶子送一些过去。”
村里的老少爷们善待自己,我周泽普岂能忘恩?。
“大孩,我记住了。”周贵有看看小秋兄妹,“你三个,听好了,这是咱家的秘方,可不能告诉别人。”
马三的伤口奇迹般地没有感染,一个月后,半月后,马三的腿伤好了,对周贵叔侄千恩万谢,“周贵兄弟,以后有事言语一声,我马三要皱眉一下,就是不是人养的。”
周贵要家人为周泽普的医术保密,他自己却不经意间的饭后闲聊中,将自己侄子推了出去。
朱仝被砍,说不定是私烟贩子们狗咬狗的结果。
歹人,我看朱仝就是个歹人。
见周泽普沉默不语,朱兰儿急了,“周大哥,去和去,你给个话。”
靠,求人还那么气势,呵呵。
“兰儿妹子,朱大当家人在何处?”虽说心中来气,但是三叔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再说了,美人求到自己面前,怎么也得怜香惜玉一番。
“已经被到了岛上,昏迷不醒。”朱兰儿将一个钱袋交给周贵,“这是预付的诊金,交给三叔保管,事后另有重谢。”
“兰儿妹子,在下才学疏浅,不能保证百分百能救好朱大当家。”周泽普觉得有必要先给朱兰儿打预防针,免得以后麻烦,“我只能尽力而为。”
“这个你放心,我不会难为你。”朱兰儿催促周泽普,一脸焦急,“救人如救火,你怎么还磨磨蹭蹭,像个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