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
自安王叛乱一事落下帷幕之后，这连绵的细雨就一直没有停下的迹象。那滔天火海的地宫恍惚间却似乎以为是一场梦。
如果没有二宝的那一句：“地宫当时火海一片，王少爷下落不明。”狄仁杰或许就真的会以为，这朝夕间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破案累了小息片刻不小心做的一场梦而已。
但是，真的是梦吗？
地宫一役过后，梦瑶永远留在了那个地方，带着对狄仁杰的不舍，带着下一世早点遇见王元芳的心愿，永远留在那个经历过血雨腥风的地宫底下。狄仁杰再去寻的时候就只找到了那一抹残破的衣服，于是便带了回来，立了个衣冠冢，每每前去祭拜一下。
对于童梦瑶，狄仁杰其实是愧疚的，毕竟，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欢天喜地跟他上京去，他居然连具完整的尸骨都没有带回来，他实在是没什么脸去见梦瑶的父亲。还有就是婉清了，想到此处，狄仁杰放下这几日都没有离过身的扇子，接过二宝手里据说是“披星戴月帮他熬的药，说什么无所不用其极都要他喝下去。
送到唇边却是又顿住，因为狄仁杰想起了李婉清，那个喜欢用冷漠伪装，实则内心温婉柔弱的女子。地宫一役之后，婉清留个一封无颜面对他，还有大家的信，就此下落不明。其实他知道她去了那里，狄仁杰想。只是，在二宝说把她追回来的时候，狄仁杰却迟疑了。
因为....
“你醒过来的时候，第一个唤的是谁的名字？”狄仁杰到现在都还记得婉清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目瞪口呆的茫然表情。
因为...
“少爷你醒了？”
“元芳呢？”在自己的思绪还没有彻底恢复过来的时候，第一个问的，是元芳。婉清为何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婉清到底察觉到了什么，狄仁杰已经不想去深究。狄仁杰只知道，梦瑶死了，连同那个爱穿红衣的骄傲少年也一并消失不见。不是没去地宫找过，只是梦瑶尚有衣冠可以立冢，那个记忆中骄傲的少年却是连一片衣角都没有被寻回，唯一留下的，只有在自己在地宫倒下之时，不知为何死死拽住的，扇子。没错，扇子，王元芳，从不离身的扇子。
只是那扇子为何会在自己手里狄仁杰却是无论如何都记不清了。对于那场地宫的战役，狄仁杰最后的记忆却是元芳倒地之时自己拔出麒麟刀刺向李承道的胸口，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一切的一切，真的就仿佛只是一场梦一般，醒过来，自己的身边，就只剩下一个天大的事都不是事的呆萌二宝，就和自己在并州的时候一样。唯一不一样的，大概就是如今自己身在京城狄公府，而不是并州老家。
没错，如今的狄府，也就是曾经的尚书府。
“少爷，武贵妃的人在府外候着，说是请少爷进宫，有事相商。”二宝说话的语气有点担忧，原本嘻嘻哈哈的笑脸皱成了一团儿，就像一只鼓起来的包子。
狄仁杰唇边的失笑一瞬间又淡了下去，自安王一事之后朝堂看似平静了下来，但是前些日子武媚娘封后一事瞬间又炸开了平静的表象。
如今自己虽然闲着，没什么职务在身，可是狄仁杰知道，这前尚书府也不是白住的，自己每月和尚书同等待遇的俸禄也不是白拿的。
这不，麻烦事来了。
“微臣参见贵妃娘娘。”依旧是玩世不恭的姿态，只是眼前的少年眼底的吊儿郎当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为何呢？武媚娘高深莫测地笑。
摆手示意面前的人起身，然而并没有狄仁杰所以为的开门见山，而是让身旁伺候的宫女端上来一个盒子。
盒子很普通，甚至是寻常人家随便用来装东西的，狄仁杰有点不明白武媚娘的意思。
素手轻轻一动，盒子便打开了，狄仁杰的瞳孔却微微一缩，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东西。
玉佩，小小的一块，精致的做工和木质的盒子格格不入。但是狄仁杰却认得，那是王元芳的吊坠。
那一日，他在地宫的乱石堆下找到了元芳的扇子，只那吊坠，却没有寻回。
“元芳呢？他在哪里？”怕是连狄仁杰都没有察觉到，自己一瞬间急促的呼吸，隐隐急切了三分的声音。
武媚娘把东西拿出来，示意宫女下去，顿了良久，缓缓笑道：“你应该认得这东西。”语气颇有些循循善诱。
“屁话。”狄仁杰在心底骂。
“贵妃娘娘有何吩咐只管说便是。”面上，却拱手行礼，只是语气不甚尊敬罢了。
武媚娘也不在意：“朝中局势风云变幻，狄大人当知道如何做才是，怎么还问媚娘呢？”
第二日，争执了许久的封后一事，终于因为狄仁杰支持武媚娘而有了结果。
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说，狄仁杰趋炎附势，为了荣华富贵葬送大唐百年基业，也有人叹，尚书府的狄公子，成了新后面前的红人，以后仕途是一帆风顺。毕竟狄仁杰尚书大人的待遇是有目共睹的。
这些，狄仁杰都不在意。
照旧日复一日地把自己锁在屋里，茶饭不思，只是日日看着扇柄上的吊坠，也不知在想什么。
不久，狄仁杰病了。每日里半梦半醒，请了许多太医来看也没效果。自然是不会有效果了，心病，何以用药医？
狄仁杰半梦半醒间，似乎日日都看见了那个红衣少年。
骄傲自负的模样，一如记忆之中。
元芳……
元芳……
或许是，芳儿……
其实早该知道的，当初游历之时隐约落寞的心情，那些有意无意无伤大雅自以为是的玩笑。更或者，看见他倒地之时，瞬间慌乱的心情。
只是，知道又如何？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王元芳知道，自己是已经死了的。但是在看见狄公府三个字的时候，他还是愣了一下。自己已经死了，为何还会看见这些？
或许是对世间还有留恋，所以魂魄便游离在人间？之所以知道自己是魂魄而非实体，是因为，没有人能够看得见他。元芳至今都没办法忘记，看见那些路人穿过自己身体的那种感觉。
元芳去过狄仁杰为梦瑶建的墓，不管如何，自己终究是对不起她的。然后去看了婉清，见她眉目一片淡然便放了心。
最后，是狄仁杰。
跨进门槛之前，心跳莫名快了一秒。
元芳以为他是一视同仁的，就像见梦瑶和婉清一样，只是对知己的惦念。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
他看着狄仁杰在武媚娘面前失态，看着他为了得知自己的下落而站在风口浪尖招人非议。看着他，日服一日把自己锁在房里看着扇子发呆。
就这么日复一日消瘦下去。
元芳想骂他，骂他神经病，骂他疯子，骂他，不知道照顾自己。可是看着他盯着扇子喃喃自语的样子，又全部堵在了喉咙口。
罢了，反正他也听不见。
其实，他也是想他的，他想活过来，和狄仁杰斗嘴。他想和他一起破案，一起欢笑，一起打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着他日复一日地发呆，越发消瘦下去。
但，也终究只是想罢了。
狄仁杰终于还是病了，也是，这样子三餐不思，怎么能不病呢？狄仁杰病了，元芳终于慌了。
混蛋，他已经死了，难道狄仁杰也要死么？上天为何如此薄待他们？
只是慌了也无计可施，只听得床榻之上病的迷迷糊糊的人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呢喃：“元芳……”“芳儿……”
终于，元芳心碎如搅，泪如雨下。
“醒过来，拜托你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你要怎样都行。”元芳抽噎，哽咽着吼出了声。
遥遥地，不知是谁的一声叹息，消散在空气里。
“这可是……你说的……”熟悉的，气若游丝的声音，带着莫名的欣慰。
元芳呆住，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