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死人财
“少主,快走!”
苍狼啸月,银纱素裹下是一片巍峨壮丽的山川,远看秀峰重立,镜壁高悬,近听鹧鸪低语、细水湍急,本是良辰美景,却让几道血腥染红。
山林间,一名脸露苍白的少年男子舍弃了忠心的奴仆,继续奔逃。保护他突围的一共十八精卫,如今已皆命丧黄泉。他发丝散乱,一身长衫染满血渍,本是一副俊美倜傥的脸上满布苍白,两眼间一道猩红显眼的剑痕穿过,不知是出于疼痛还是愤怒,目露狰狞而又摇摇晃晃地走着。
天意弄人,前方横亘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
“君简,你无路可逃了,把东西交出来吧,我可以饶你一命!”十余道黑色人影从林中走出,排头的竟是一名相貌惊人,身材撩娆的黑衣女人,开口说道。
“你们做梦也别想得到!”少年咬牙切齿,狠狠地看着那个女人,退到了崖边,脸上尽是疯狂之色。
“就让它和我一起消失吧!哈哈哈……”
……
雄鸡报晓,微白的晨光刚开始笼罩大地,远远的小径上便出现了一道人影,和许许多多平凡而贫穷,起早摸黑劳累终日的农民一样,他也起得很早。
他有一双长满茧子的手,握着一把柴刀,单薄的布衫,头发长到肩膀,没有束扎,凌乱地披散着。他是一个少年人,修长削瘦的身材,还不算分明的轮廓、微微挺立的鼻梁、浓黑的眉毛,眉间有一个细小的凹槽,他的睫毛很长,眼睛很漂亮,却黯淡无光,充满灰暗、憔悴。
没有一个人会和他打招呼,没有一个人会告诉他他的绳头掉了,没有一个人会和他聊天、做朋友,除了亲人,一个也没有!他们只会对他说“你去死!”“你个废物!”“你怎么还不走!”这样的话,如果把他们的目光里的意思也翻译成语言,那差不多有大半个城市的人都会这样议论他、嘲笑他、骂他。
他们会在走路的时候跟人叙述他的事迹、工作的时候也会悄悄交流、在筵席上谈起他、教训孩子的时候引他为戒、睡觉的时候以他作为反省对象、甚至在上茅厕的时候,也不会忘记跟旁边的唠叨两句,他们闲杂无聊的生活需要这样的谈资、笑话——一个从天才变成废物的笑话。
他呢?像是把自己的耳朵、鼻子、眼睛甚至是嘴巴都给密封起来,不闻不问,不言不语,顽皮孩子唤他“聋子”“哑巴”,他也熟视无睹,任他们开心地把剩菜剩饭,瓜果树皮往他身上扔去,他都不会生气,不会还手,只会撑着一双茫然、憔悴的双眼,像尸体一样地做他自己的事情。
他会做什么事情?
不少好奇的人会跟着他,想看看他整天到晚都在忙活什么,但是他们很失望,每次跟到深山树丛里他就不见了,凭空消失一般,胆儿小的吓得直接跑掉,胆大的也查不到什么结果,悻悻地离开。然后回到城中,等上一会儿,他又扛着狐狸、兔子、老虎甚至更大的野猪之类的东西进城,拿去换钱。
他会打猎,这是人们所知道的。任何一名少年都能打猎,而且打的猎物肯定比他的好。在这修武的世界,这根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人们对他的表现有些失望,他们希望他能打来一头灵兽,那就有得聊了。但是他很不配合,足足打猎三年,风雨不改,一天不少,却从来没有抓到过一次灵兽,哪怕幼兽、刚出生的也没有。
人们终于确信——他彻头彻尾的废了,那个震惊整个西北的天才,姜离,已经回不来了!
……
云城南门外翻过几座高山的地方有一条长河,河水清凉,在破晓的微光中粼粼发亮,河边长满芦苇、荻花、杨柳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草,这是姜离经常来的地方,有时候需要从这里路过,去一些狩猎的地点。
河边响起了趵趵的脚步声,姜离提着柴刀背着绳索来了,他像个夜游神,眼睛里空空洞洞,一如既往的憔悴,一副劳累的样子。一股臭味像是蛆虫一样爬进了他的鼻子,他的脚步一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随即伸出有些发黑的手掌蒙着鼻子离去了。
这里重新变得安静起来,一块白色的衣角在大树后面飘荡着,河水缓缓地流淌,杨柳在风中招展,芦苇和荻花被风撩过展开了懒腰,万物寂静,只有一簇树丛在摇摇晃晃,几双眼睛在树后注视着那渐渐远离的身影。
“好臭!这是什么鬼东西?”
排头的是一名锦服少年,整齐的束发,白皙的皮肤,一双圆眼里面满是愤闷,两位相貌凡凡的随从紧紧站在他身后。
“公子,那小子快不见了,跟上吧!”几人就要从树丛里走出来,突然听见脚步声,又急急迈了回去。
“呼,呼……”急促的呼吸响起,姜离跑了回来,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那棵大树、那发红的白色衣角,他握紧着柴刀,一步一步地接近。他闻出来了,那是死人散发出的尸臭。
“唧唧!唧唧……”姜离走得近了,终于得见几只硕大的黄鼠狼正趴在一具尸体上乱啃,不禁觉得甚是恶心,肠胃翻滚,操起柴刀来一阵吓唬。
“吱!哧哧!”几只黄鼠狼回转头来,四只脚在地上绕着他缓慢地走动,像盯着猎物的野豹,嘴唇上翻,露出一排尖尖的牙齿,上面还挂着细碎的血肉,凶狠地看着他,想把他吓走。
姜离神色不变,抡起柴刀,盯着一只猛砍下去。那黄鼠狼哪是人的对手,也就做做样子,被他一刀砍在后腿上,鲜血淋漓,唧唧咋咋地哀鸣和另外两只一起跑了。
“呵呵,这傻蛋也就只能吓唬吓唬这些小东西了!”那树后的黑衣少年露出不屑的笑意,两位随从也是一阵嗤笑。
姜离并未发现他们,黄鼠狼走后他才看清楚了那尸体,不禁喉头一阵发烫,差点呕出东西来,那尸体被几只黄鼠狼啃得头颅破裂、脑花四溢、五官不明,肠子、肺腑、骨头等四处散落,甚是骇人。那尸臭更是恶心,闻上一口,保准三月难受。姜离撕下一块衣布,蒙着鼻子,在不远处刨了个土坑,又找了两根长木棒,把那尸体叼抬去坑里掩埋起来。
“又是个可怜之人!”
姜离感慨,他见得惯了,城墙外饿死的乞丐,被人光着身子抛尸的花女,死于乱战决斗的修士,在这残酷的世界,这些并不难见。
“生前几多风光,死后还不是沦为口食!为你安个家,若有来世,便早日投胎去吧,莫留怨念!”
姜离一阵叹息,只觉人生无常,他想给他立个坟牌,却又不知其姓谁名谁,最终又叹了一声,转头去了。
此时初阳刚好冒头,湖面上顿时一片明光闪闪,姜离的双眼被那光照的睁不开来,他用手挡着湖面,这才能看事物,但还是有一件明晃晃的东西在反着光。他好奇走了过去,只见那发光之物乃是一枚银色戒指,上面镶嵌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无色晶石。
“这是?”把戒指捡了起来,入手一阵湿滑,像是唾液,姜离明了:定是那黄鼠狼咬吃那人手指,被这戒指咯住了牙,这才将其吐了出来。
他把戒指放到河里冲洗干净,仔细看了半晌,观察上面的雕刻、纹路和一些小洞,若有所思,最终还是忍不住戴在中指上,有些愧歉地自语道:“既然你已魂归九幽,这东西我便收了,也算是给你修坟要点报酬罢!”站起身来打算要走,突然三道身影跳将出来,挡在路上。
“捡到宝了?交出来吧!”那黑衣少年幽幽地看着姜离,冷喝道。
他名为刘泉,姜家附属家族刘家的小公子,幼年时和姜离的堂弟发生了争执,被姜离狠狠教训了一顿,心里怀恨,听闻姜离被废,趁着来云城的这次机会,想来复仇。
姜离看着他感觉有点眼熟,但具体想不起来,他把砍柴刀和绳索从地上捡了起来,像是看没到几人一样从他们身边走过。
刘泉看懂了他的眼神,怒火中烧,喝道:“你给我站住!”
“我不认识你!”姜离淡淡地开口,没有停下脚步。
刘泉恶狠狠地盯着他的背影,他想不到,自己一直记恨在心的人,居然早已把自己忘记了,一股莫大的羞辱席卷上心头,他气得手都有些发抖,指着姜离对身后两人喝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
那两人闻言应是,露出冷漠的笑意,像两只猛虎一样扑向姜离,一名跳跃起来,身体如腾空的老鹰,双手如爪弯曲,其中隐隐有着空气在爆炸,这是一门名为“天鹰爪”武技,乃是路边摊的货色,若是以前的姜离,一根手指就能将其击退,但是现在显然不能。
姜离知道自己不能再隐忍了,若是被这武技打中,怕是非死即伤,随即迅速地向前跳去,生生地躲开了,身上的绳子却被那天鹰爪抓下,衣衫也被抓出几个破洞。姜离靠着战斗经验丰富,才能险险躲过,不料另外一名随从的一只拳头如同猛虎出栅,他刚翻起身来便直直迎上。姜离知道这一拳避无可避,沉喝了一声,手中的柴刀改成双手握住,狠狠地向后劈去。
拳头和柴刀碰撞到一起,若是平常人,那拳头肯定要被砍断,可对方可是一名修士,修炼的更是以拳力著称的“猛虎拳”,结果肯定是不同。姜离只感觉双手发麻,柴刀便已脱手而去,身体更是不住地噔噔噔退后。那人虽然一拳震开了刀锋,看样子也是有些吃痛,摸着手背冷冷盯着他。
姜离看他的模样,知道此人修为不高,应是在炼体二重天左右,否则不可能被他劈痛。思虑间,那两人又猛攻而来,柴刀已脱手,姜离无法抵抗,只能闪躲。一旁的刘泉对姜离原本还是有些忌惮的,毕竟曾经姜离有多么恐怖他是领教过的,此时见到姜离果然被废修为,顿时放下心来,无声地绕到了他的背后。
姜离正在竭尽全力躲避那天鹰爪和猛虎拳的围攻,已是招架不住,此时听见刘泉大喝一声“去死吧!”,便感到背后一阵阴寒,却是根本走脱不开。一声闷响,他的身体像炮弹一样被打飞十余丈远,狠狠地摔倒了地上。他感觉口中发甜,身体肺腑像是被震碎一般传来阵阵剧痛,头痛欲裂,眼中模糊不清,温热的血液染红了视野。
“我要死了吗?我不甘啊!”姜离咬着牙,想要握紧拳头,却发现根本没有了力气。他想到那具尸体,没料到自己刚帮人收尸,转眼便要步入鬼门关了,人世间还有比这更加嘲讽的事吗?
正在他万念俱灰之际,左手手指传来一阵刺痛,仿佛有千万只针扎一般,刺激着他的全身。他感觉自己那根手指已经断裂了,强烈的痛感使他忍不住呻吟起来。那枚戒指此时染上了姜离的血,原本无色的晶石变得妖艳而血红。
“哼!辱人者人恒辱之,当初你那样欺辱于我,就应该想到今日的下场!此地荒郊野外,就算把你杀了又有谁知道是我所为!哈哈!哦,我忘了,姜家已经把你抛弃了,多么现实势利的家族啊!”
刘泉握起了拳头,周围的气爆声不绝于耳,比那跟从的猛虎拳也不知强劲了多少倍,他快意地笑着,慢慢地走向姜离。
“杀了你,我再去杀了你那堂弟姜云,都不用我大兄帮助了,你们欠我的,定要你们加倍奉还!”
姜离隐隐约约听见他的话语,终于记起这个人来,可是瞬间脑海又被疼痛吞噬,凌乱不堪。他的手指上正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那枚戒指原本的小洞中贯穿着鲜血,在血肉中形成一个星形图案,戒指上暗淡的雕刻、纹路煜煜发亮,一丝丝红线顺着他的手一直蔓延全身,跟他的全身经脉重合。
他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猩红而宽大的石室里面,四面的墙壁上刻满了古老的图腾,一会清晰,一会模糊,许多地方都看不真切,有人影在走来走去,无法看清楚面貌。中央有一只古老而巨大的炉子,散发着青红的气焰,缠绕着上方一颗巨大的心脏,那心脏被四面八方的黑色链子锁着,扑通扑通地跳动,如同雷鼓一样低沉,每跳一下,他都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炸裂了。
刘泉看着姜离在地上打滚、嘶吼,面目难受,他还以为自己那一拳的威力所致,嘴角露出一抹得意。
“什么天才,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他不想再拖延时间,提起了拳头携带着劲风与气爆声朝姜离打去,这是他最强的一拳,他自信可以让姜离一拳毙命。
“死吧!记住了,我叫刘泉!”
刘泉露出狰狞的笑容,心中畅快无比,拳头在快速接近姜离的头颅,他确信下一秒姜离就会脑浆迸裂,血溅当场。
突兀的,一只修长的手掌出现,抓住了他的拳头。
姜离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披散的长发隐隐遮挡住他那苍白的脸庞,只有一双猩红的眸子在默然地看着刘泉,嘴巴咧开,一口染血的白牙露了出来。
“你想杀死我吗?”姜离问刘泉,那声音低沉冷淡,略带沙哑。
“是——啊!不、不,我不……”刘泉脸色青黑,浑身打颤,连说话都不利索了,死死盯着姜离的背后。
“啊!”嘶啦一声,伴随着杀猪般的惨叫,姜离硬生生地把他那只手臂扯断下来,放在他眼前晃悠。
“桀桀,感觉怎么样?”
刘泉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惊恐地看着姜离,看着他背后那道缓缓升起的黑影,提着一把镰刀,冒着森冷的火焰,像是来自炼狱的修罗。汗水从额头流下,口中的唾液被他急促的呼吸吹飞起来,他想说话,想大叫,可是喉咙像是被扼住一样,只能发出“唔唔,唔唔”的声音。
那道黑影在那幽幽地飘着,两名随从本来想前去帮助刘泉,不料接近之后被一股黑气入体,双眼涣散,行尸走肉一般走到姜离的背后,脖子长长地伸了出来,被那镰刀一下割断,鲜血喷涌,两颗头颅滚落。
“别、别,别杀我!”刘泉跌倒在地上,不敢再去看姜离,看那影子了,他转过头,在地上匍匐想要远离。姜离那双血红的眸子冷冷地盯着他,右手对准他的心窝狠狠地插了下去,一颗心脏在他手中跳动,被他猛力一捏,爆碎开来。
姜离这才站了起来,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那只手在滴血,良久,那黑影褪散,他的双眼才逐渐清明。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突然大叫起来。
“不!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