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也就是启苍说着声音陡然低落起来,毕竟身为非常不受待见的潘王质子,祁朝皇帝甚至有些刻意地忽略了他的入学情况。
莫说按照惯例接进宫中与皇子们一同习文了,十一年来,他是连半个先生都没有的,一切不过靠着五岁之前母亲请的开蒙先生才习全了字词,又偶然偷偷趴在私塾门口偷听了些,再者这关着他的齐王府还有个藏书还算丰富的书房,这才不至于沦落到一个睁眼瞎地步的文盲。
他读了许多的书,整个书房可以说是倒背如流,但他一没有先生指导,二也没个正常的成长环境,读书虽多不求甚解,以至于被龙沄三言两语诓骗……也不能说是诓骗,这是引经据典有理有据地引导,毕竟这样一块璞玉,需要细细打磨才能更好地绽放光华。
是的,龙沄几句话就把这孩子的身家背景套了个底朝天,她用着比自己先前的习文先生还老气横秋地口气将启苍狠狠地批了一顿,说他纸上谈兵死读书不会思考不会结合实际,引经据典借古讽今,将自己想要造反的、大逆不道的思想种子悄无声息地埋在了少年热血跃动的胸腔。
只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这可怜的少年便觉得之前许多年竟都白白虚度,脑海中那一盏盏思维的明灯相继点亮,连结一线,一切都从所未有的明晰,从所未有的激扬,龙沄在他眼里也不再仅仅是少年慕艾的对象,更是他人生方向的那一道明光。
龙沄带他跃上了屋顶,他们相视一笑,就着清风明月,抵足而眠。
“我呢,就是从前过得太好,有人宠有人哄,最大的不愉快也不过是吃些飞醋,闹闹别扭啦,使使小性子,马上就会有人带着我喜欢的东西来逗我开心……”
“其实我是不会受伤的,也不会生病,等闲利器都伤不了我,但大家就是很小心,很小心,因为我的身份在他们看来是尊贵的,因为我要一个不好倒霉的只有他们,即使完全不关他们的事情……你知道吗?上位者总是喜欢迁怒,他们随心所欲惯了,别人的命从来都不算什么,因为总是有人来顶替那个位置,我从前……我是说这十三年来,我竟然毫无疑虑地接受了这种观念,除了那些家世相当的公子贵女,我也会自然而然地忽略他们身边的随从,先敬罗衣后敬人……”
“你知道吗?这其实是一种很可怕的观念,偏偏我之前还毫无所觉……自然,我从身份上来说,的确是属于上位者,但相比于那些真正握有实权的人来说,我只是一个附庸,一个累赘,我整个人——以至于我的整个人生,在那些人眼里是毫无价值的,唯一可以称量的只有容貌、家世……哦,其实我的家世也是个可以攻诈的对象。”
“为什么仅仅是因为性别不同,身份不同,便要失去那么多的机会呢?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女子不得出仕,家奴不能赎身……千千万万的人民穷困潦倒,度日如年且毫无上升的希望——当然,科举制度是很好的,但是读得起书的人家,都是还算殷实的。”
“你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吗?”
龙沄轻叹口气,望着天边明月,低声问身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