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胭红把老烟枪领进这间闺房的时候,他就看见了罗柔。
罗柔就是罗大老板的千金,也就是他将要娶的女人。
胭红由始至终都没有和这位未来的姑爷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正眼瞧过他,而是一直用一种厌恶、愤恨的眼光看着他。
如果一个女人用这种眼光看一个男人,要么就是爱他至深,要么就是恨他入骨。
一直到胭红重重的摔门出去,老烟枪可以肯定,罗柔的这位贴身小婢简直对他讨厌到了极点。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软香华贵的绣床摆放在窗边,轻纱一样的暖阳就透过雕花的窗户,静静的落在罗柔的脸上。
罗柔也是这样暖暖的,静静的,坐在绣床上。
老烟枪有个坏习惯,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过。
他每次看到女人,心里紧张或兴奋的时候,都要嘬上几口烟。
这一次他却没有去拿他的烟枪,甚至连一点抽烟的意思也没有。
他看到罗柔的时候,心里平静的就像一片湖水,没有紧张也没有兴奋,好像忽然之间睡着了,发了一个美梦。
罗柔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一个梦。
没有人能形容她的美,因为没有人见过这样的美。
你可曾见过苦楚的美?
这样的美好像又充满了一种神秘又神奇的魔力。
老烟枪见到罗柔的时候,这种奇异的美就忽然从他的眼里流进了他的心里。然后他的心里就产生了一种青涩、酸楚,好像被人揪住一般的感觉。这种感觉有如情窦初开的少年,与他这辈子第一次爱过的女人分手时的无奈和不依不舍。
人类总是会很快忘记自己做过的梦,可当你忽然把这个梦记起来的时候,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了。
老烟枪又记起了那个梦,和那个梦一样的女人。
他回来了,他的梦却醒了。
现在老烟枪只觉这件事情愈发奇怪了。
罗柔无疑是一个很美的女人,这一点罗大老板一定比谁都清楚。
可是他却要把这样一个女人嫁给老烟枪,他要么是瞎了,要么就是疯了。
(二)
老烟枪实在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一问罗柔。
现在他已坐在罗柔的对面。
罗柔还是像一只温顺的小羊般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她看着老烟枪,过了很久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羊见到狼的时候那种怨恨和恐惧的表情。
老烟枪已在笑,他当然已看得出罗柔不能动,一个被制住穴道的人自然是动不了的,也看得出她并不喜欢自己。
这样的女人当然也不会满意这样的婚姻。
对他来说,这实在是一件好事。
他已经准备好好的和罗柔聊一聊,所以就解开了她的穴道。
“不要过来!”
老烟枪吓了一跳,他实在想不到一个穴道刚刚解开的女人居然能喊出这样大的声音。
罗柔蜷缩着颤抖的身子,倚靠在绣床的角落里,用一种机警、抗拒的眼神盯着老烟枪。
他好像害怕到了极点,就连双唇和眼角的肌肉也在不停的抽动。
“罗小姐,你不要害怕。”
老烟枪站起来,伸出手,他本想安抚她,可话还未说完,罗柔又惊叫起来。
“你不要过来!你若是再靠近一步,我就咬断自己的舌头。”
罗柔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老烟枪清楚的看见她把舌尖抵在了两齿之间。
他只能怔停在那里,赔上一张哄小孩子的笑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友善一点:“好,我不动,也不会再靠近一步。”
“我知道你是谁。”罗柔用一种愤怒的声音,低喝道:“你就是老烟枪,那个很有名的捕快。”
老烟枪只有承认:“是我。”
罗柔的眼眶都红了,声音更低:“我也知道你们的计划,爹爹把我关在这里就是为了让我嫁给你。”
老烟枪苦笑,他只有苦笑。
这件事情发展到现在他也只好笑一笑。
难道要哭吗?
“爹爹是不是说我生的很美?”
“是。”
这一点罗大老板说的是实话。
罗柔忽然笑了,笑的就像一只狰狞的蝙蝠。老烟枪实在想不到,一张这样美的脸上居然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他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就像他想不到,罗柔会突然抽出一把刀,在自己的脸上深深的划出一道血痕。
老烟枪再也坐不住了。
他跳起来,想要夺下她手里的刀。罗柔又用刀尖抵住了自己的喉咙。
“爹爹是骗你的!”罗柔的声音也渐渐变得狰狞起来:“你看,我美吗?一个容貌被毁的女人一定已美不起来。”
老烟枪怔在那里,看着鲜血沿着她的脸庞滑落,滴下,他的手已开始颤抖。
“爹爹是不是说我无病无痛?”
老烟枪沉默,他只能沉默。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不知道这个女人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罗柔又笑了,笑的苍白,笑的惨淡。
“我有病,我当然有病。我的病就算天下最好的大夫也治不好,我的病就是你们男人心里永远的痛!”罗柔冷冷道:“我已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我的身子早已给了另外一个男人。”
在那个时候,一个男人如果不小心看了一个女人的脚,就一定要娶了她。一个女人若是未婚失贞,就算容貌生的再好,也会变得不值一文。
罗柔的声音已充满了哀求:“在这里我已是残花败柳,你又何苦要做冤大头?”
老烟枪终于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来。
一位千金小姐,爱上了一个穷小子,二人私定了终生。父亲得知此事,自然大发雷霆,棒打鸳鸯。父亲在这一带是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藏不住的。所以他只能赶快寻觅一位女婿,好保住他和他女儿的名声。
以老烟枪在江湖中上的名声,和六扇门中的地位,这里的人就算有什么闲言碎语,以后也一定是不敢再说的。
实在已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这位父亲的女婿,这位小姐的相公。
罗大老板到底是罗大老板。
这世上只怕没有人的算盘能打的比我们这位大老板更加精明。
老烟枪还是抓住了罗柔手里的刀,刀刃嵌入他的掌心,血就沁了出来。
罗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还是挣脱不开,最终只有放手。
“就算你拿走我手里的刀,也拿不走我心里的刀。如果你有胆子娶我,我就死。就算死不掉,以后我也会趁你睡着的时候杀了你,然后永远离开这里。”
每一个字老烟枪都听得很清楚,因为这句话是罗柔紧咬着牙说出来的,简直就像一个恶毒的诅咒。
这样毒的诅咒,这样有骨气的女人,老烟枪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个女人对别人毒,对自己更毒。
老烟枪才拿走他的刀,她又从头上拔出一根白玉簪子,抵住了自己的喉咙。
白玉的簪子,镌刻着一朵白玉的荷花,白玉的荷花上点缀着一抹淡红色的花蕊。
老烟枪看了看罗柔,又看了看她手里的簪子,忽然皱起了眉头,道:“好美的簪子,这样的簪子实在不应该用来自残。”
罗柔冷哼一声,道:“好讨厌的人,这样的人实在应该滚出去。”
然后老烟枪就滚出去。
现在好像已经没有比他滚出去更好的办法了。
(三)
老烟枪当然不会娶罗柔。
他应承这门婚事本来就是权宜之计,这两天罗大老板对他的戒心和防范明显少了很多,原本总是藏在暗处的耳目也已不见了。
现在就是他离开的时候。
他是大大方方走进来的,当然要大大方方走出去。
可是正当他准备大大方方走出去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一定不会出现这里的人,正大大方方的走进来。
这个大大方方走进来的中年男人叫做杜青。
江湖上除了站着小解的女人和会生孩子的男人,一定再没有人,没有听过“大方剑客”杜青的名字。
他的人和他的剑一样出名。
这样的剑,这样的人,这样的剑手,想不出名都很难。
这样出名的人又怎么会来到这里?
大大方方的杜青,大大方方的走到老烟枪面前,拱了个大大方方的手,大大方方的问候道:“恭喜恭喜呀!”
老烟枪好像还是不敢相信他看到的人就是杜青,怔了很久,才缓缓道:“喜从何来?”
杜青大大方方的拍了拍老烟枪的肩,笑道:“你老兄娶妻成亲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不值得恭喜吗?”
老烟枪的脸色已变得很难看。
等到“华山飞剑”柳定松,“渤海无影刀”诸葛武,“袖里乾坤”司徒无定,“淮南女侠”卓青青,“铁面判官”崔一洞等人结伴而来,大大方方的走进来,向他道喜的时候。
他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这些人都是江湖白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他们也都是老烟枪的好朋友。
崔一洞摇扇,笑道:“恭喜张兄老树开花,不知何时老来得子啊?”
“老子叫老烟枪,要是生个小的......”诸葛武的声音浑厚,响亮:“是不是应该叫小烟枪?”
卓青青“扑哧”一笑,道:“什么小烟枪,老张是姓张的,又不姓小。”
司徒无定截道:“那就叫张小烟枪,柳兄你觉得如何?”
柳定松笑的谦和有礼,道:“司徒兄不愧是司徒兄,你的嘴就和你‘一百零一式连环金珠’的暗器手法一样,实在是妙语连珠啊。”
老兄弟们难得聚首,自然喜欢开开玩笑,侃侃大山。只有老烟枪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些人都是来给老烟枪道喜的,他当然不得不说话。
“各位是如何得知在下成亲的消息?”
“老张,你不是高兴糊涂了吧?”卓青青道:“难道连给我们发喜帖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喜帖?”
这无疑是一张很讲究的喜帖,用的京城里才有的泥金笺。
喜帖上写的日子是五月初五。
明天就是五月初五。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三天前收到这封喜帖的,就连最晚的卓青青收到喜帖的时候,也是在两天前。
那个时候老烟枪才刚刚回到这座山城。
也就是说这件事情在他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策划进行了。
想到这里,老烟枪不由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只有罗大老板这样的老板才能被称作是大老板。
老烟枪不得不佩服罗大老板心思之缜密,思虑之周全。
从他走进这里开始,罗大老板就没有打算再让他走出去。
他以老烟枪的名义请来的这些人,实在比任何防范和耳目都要有效。
——像老烟枪这样有名的人,难道还会当着所有江湖朋友的面逃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