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欺负我娘!”
稚儿出口字字清脆,声声情真,爱母之情溢于言表。但母子俩哪里能够知晓,自己刚才已然是在鬼门关前兜转了一个来回。
当年大离十三圣之一的玄指仙陈柏义创出的的两袖仪象本是集两仪、四象、八卦、太极四种奥义于一身的大道法门,非佛非道,却更接近天地间的自然法则,倒是有些触类旁通到这‘规则’二字。宁小川对其作了些改进,舍了四象辅助,以太极势为基、八卦阵为底;乾为天、坤为地、坎为水、离为火、震为雷、艮为山、巽为风,兑为泽,单开乾门而不现乾字,则是表示其将逆天陷死局。‘一念仙人跪、敢叫天色变’虽说脱不了有借语壮胆之嫌,却也不吝有着身陷死阵愿背水一战的豪迈气势。归根结底,宁小川的后一句话,‘叩指不为证长生’才实实在在是出自于陈柏义的名句,‘一弹指截江,一叩指问天,一玄指通灵’,便是他玄指仙三字的由来缘故了。
宁小川本打算凭这杀阵硬扛下来自天际间的一击,右手断后摸刀只是出于防身习惯,然而没人注意到他的左手却早已轻轻叩起一指,指若再弯,这杀阵便将发动,届时凡是处于八卦杀阵内的人都将瞬间毙命无疑。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宁小川之所以会撤阵,完全是因为发现了小虎母子俩的存在,他不介意发动大阵后会害死胡轸四人,但让两个无辜的村民因自己而死,他做不到。
就像他那句向天呐喊的话所表述出的意思一样,他不喜欢杀人,哪怕总有人逼着他去杀。
至于那贼老天是怎么想的,怎么看他的,他不管;天际上的威胁既然已消失,那自己剩下要做的事便相对明确了许多。哪怕这回却是实实在在地让他从太极跌到了无极,短时间内无法再起两袖仪象了。
宁小川咽血回肚,硬撑住那口聚起浑身气走龙蛇壁的真气不散,双手不起苍麓、不通明道,却是突然拔脚疾奔、径直朝小虎母子俩冲去。
小虎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思异的表情望着一团黑影高速逼近自己。他怕极了,两腿如筛糠般颤抖却仍不肯挪身一步。许是为了保护被他幼小身躯拦在身后的母亲不受伤害,许又只是因为黑影来得委实太快了而来不及做出动作。
宁小川两步跨三丈,最后一脚踏于小虎身前三尺,地面顿时开裂,一踏一弹,凌空又余两丈,在空中屈膝弓腰、蓄力于左臂后狠狠一拳向下砸去!
行事突然,处于小虎母子身后离他们二人又最近的胡轸没想到宁小川会突然主动出击袭向自己,并且来得如此的迅捷。来不及提气防御便下意识举枪横挡。只听‘咣’地一响,那杆由数十斤精铁铸成的霸王枪竟然被宁小川一拳砸弯,粗硬的枪杆中央硬是被折出了一道恐怖的凹痕。拳风隔着厚厚的金属接触到了胡轸胸口,又是一声‘哧啦’声响,他胸前的褐色唐猊胸铠竟然被打到寸寸裂开,整个人弯弓如弦月,向后激射飞出。
宁小川仍不肯做罢,一拳得手后单脚一点地再次前窜;胡轸飞起的身体尚未落地,宁小川已同步赶至他身下,突然旋身探双手从背后环住胡轸腰部,瞬间一发力便改变了胡轸的落地轨迹,然后双双暴摔下坠。
胡轸那张藏于盔帽下的脸忽然五官拧紧,这一摔让他的脖颈及后脑部位先着了地,两股力叠加冲击之下直接将地面的青石板路砸出了一个大坑。立时昏了过去。
宁小川翻身而起,紧接着继续往他身上一通胡乱锤砸、便见尘土飞扬,空气中不停响起着沉重的击打声和尖锐的金属撕裂声。见其始终没有反应,宁小川骤然停止了动作,只见他右手握拳,拳上血迹斑斑;左手五指呈爪钩,缠绕满手的绷带上竟是沾染上了许多褐红色的铁屑及碎片。
“徒手撕甲胄?!”
不知何时起,风韵小娘扈羞、白衣公子顾剑闯和老道赵正铭三人已经聚在了一起,除了扈羞一人是双手交叠环胸站立外,顾赵二人皆是单腿半跪及地,分别运气疗伤中。
扈羞轻轻一甩头,拂开一侧遮挡住视线的过肩长发,双眉纠起往中央挤出了一个小疙瘩,接着说道:“胡轸儿身上那套蛮狮唐猊甲虽不及百器榜中的青冥、赤焰两套宝甲来得金贵,却也是灵品铠甲中的上品,百步外三石弓射而不穿,五步内可挡任意凡品兵刃砍砸不坏。怎的就这样被他活生生地给撕成了碎片?”
“他的左手有古怪。”赵老道突然开口说话,算是答话道,“能徒手挡住我的飞仙九剑,听得当时‘叮当’金石声响起,仿佛九剑都刺到了最坚硬的石壁上,我便知道他隐藏在绷带下的身体肯定有古怪!这小子,真是邪性!”
扈羞突然想起一事,急忙回问道:“那胡轸儿会不会…?”
赵老道精于世故,四人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早就瞧出了眼前女子约莫是对胡轸有些意思的,刚才她这般一问,等于是秃子头上蹲虱子,明摆着了。
赵老道隐晦一笑,才道:“放心,胡轸这家伙皮糙肉厚,命又特别硬,没那么容易死的,我们还是应该多关心一下自己的处境才好。”
扈羞又问道:“你的伤几时能疗好?”
“只是些皮外小伤,并无大碍,倒是这里沾到了一些尸气,大约还需要半柱香的时间才能驱完。”
老道说话间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右手手腕,扈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其手腕上面萦绕着的一层黑色雾气虽不像之前那么浓郁,却仍旧依稀可见。
“第一次被他搭手时便感觉沾上了,后来硬撑着交手,尸气趁机侵入,所以现在拔除起来有些麻烦。”
见扈羞不搭话,老道斜眼一看便知晓了八九分意思,于是又道,“侵入我体内的尸气特别多,估计这黑袍青年身上不会再有残余了,应该不会传染给你的心上人的。”
扈羞一声冷哼,倒是丝毫没有露出小女子被人撞破情事后的扭捏表情。
二人身后的白衣公子突然开口说话道:“等他袭来时扈羞先行抵挡一阵,老黄应该会从旁策应协助你,等老赵拔完尸毒后一起上前夹攻他,记住了,这回你可别在藏着掖着了,也该到了使出离手剑雁回鸾的时候了吧。”
不等赵扈二人答应,顾剑闯微缩瞳孔,嘴角兀自又复堆起了先前那种玩世不恭的坏笑,自顾自地说道:“三脚踩断了我五根肋骨,很好!我且给你记下了,看待会儿老子的北域名刀丠(qiu)第一出,定要把你碎尸万断方可泄愤!”
……
宁小川再提胸中龙蛇气,一气汹涌翻滚如走龙壁,脚下仿佛步步生莲踏莲心前行、迅速朝三人杀将袭来。
扈羞迎面奔去!边跑边展开双手上左下右不停翻转如蝴蝶招舞,顿时从她两手手心中各自映出了一团火苗,而且两团火苗随着她双手动作愈烧愈烈!
“火舞九天!”
一拳一爪对上了双掌,二人见招拆招、破招进招瞬间便是数十回合,一时间拳掌相击声弹四路,火光昭然示警八方,端得好一派热闹非常的景象。
扈羞的武道走的是女子轻盈灵便的路数,擅袭敌下三路,往往能攻敌于不备,并且始终是能打便打、不能打便逃的节奏,绝不会去做那硬扛硬接的莽夫行为;她双掌中生出火焰除了能助势增威,更重要的一点作用则是为了扰乱敌方的视线与心绪,让敌人更容易一不留神就中招。
而宁小川在武道上则明显是走轻易不出手、通常以守势为主的中庸之道;然而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旦宁小川认真发起狠来,却也是个出手不遗余力、愿意搏命换命的主,这从刚才他瞬间爆发打残胡轸的一役中便可看出。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二人这般见招拆招试探多过搏命,瞧着自然更是令人赏心悦目的成分多些。就好比小虎,年少顽劣的孩童见少识薄,但从小却不吝有个行侠仗义、仗剑走江湖的梦想。这下好不容易见到了平日里如神仙一般难觅的修行者斗法,没有了之初心里面的恐惧,少年心性又悄悄占回了上风,之间母亲几次拉起他的手想偷偷溜走,他却仿佛是脚底生了根、怎么都无法将他拽走。
“神仙姐姐加油!”
不明就里的小虎又很容易以貌取人,瞧着样貌丝毫不输与自己母亲的扈羞便对她天生多了些亲近好感,直看到精彩时不由地起声为她叫好。
宁小川突然变招,视在空中被扈羞双手叉叠环绕串成的火网于不顾,左拳中路直击,一举击破了火网防御;已经习惯了与宁小川游走拆招的扈羞猝不及防,被一拳击中了胸口。
扈羞“呀!”地一声惊呼,不待她出言抗议紧接着腹部又吃到了宁小川的一记鞭腿,整个人跟着倒掠飞出;毫不识怜香惜玉为何物的宁小川不顾扑灭黑袍上的星星火苗再次紧身追赶,便想如同打爆胡轸那样对付眼前女子。
突然感到有一条黑线从天而降,只要再进一尺便会砸落到自己头心,宁小川骤然急停;只听身前‘啪’地一声巨响,一条粗黑马鞭直落于身前半尺,将青石地面碎出了一条横向的裂沟。
宁小川侧头望去,那身形魁梧头戴笠帽的马车夫正好收鞭拢手间,正立于离自己三丈开外的地方。
“老黄,你来得正好!”扈羞借机稳住身子,对马车夫喊道。
一根三丈多长的马鞭?宁小川心中疑惑道。
但很快他便发现三丈的距离才是小荷尖尖角而已。接下去这马车夫又展现出了自己身法飘忽的特点。如果自己继续与扈羞缠斗,他便会从不同角度不同距离抽鞭偷袭,最远时距离超过五丈,并且抽完一鞭后立即移动;而如果自己追击马车夫,扈羞便会不断贴身手起火舞、让自己不得不分心防备。
正当三人不断游走袭扰之际,老道赵正铭也悄悄拔完了尸气,再次仗剑加入了交战圈。
宁小川左手并手刀劈开老黄一鞭,又以自己一记脚踢交换挨了扈羞一掌,二人双双暴退;便见老道长剑舞至,也不握稳,剑尖尚离自己有数尺无法刺到,老道却突然松手抛剑。
张口喝出一字:“去!”
长剑如有灵犀,直刺宁小川心口;宁小川左手手刀劈出,拍开老道长剑;老道同时游弋至宁小川左侧,右手单掌同宁小川连拆数招。
又道了一字:“回!”
被手刀挥拍出一条抛物线的长剑立时回旋数圈,改变了方向从宁小川右侧旋回!
老道左手叩起一指,正巧弹在剑背,震出了一声清脆剑呤。
再道:“去!”
又是反向回旋三转,从右转向宁小川背身左侧,回身再刺……
正是离手剑雁回鸾。
宁小川轻声道了句“咦,道门飞剑?!”
身体同时高高跃起让开这手回雁刺鸾,右脚单脚下落,正巧点在长剑剑背上,再弹起翻身后掠。
四人身后仍单膝长跪地面的顾剑闯从腰间取下了一柄黑晶弯刃短刀,短刀长约两尺,刀刃一尺半,刀鞘上镶满了浴光后闪闪发亮的黑晶石;顾剑闯以右手横握短刀于额间,左手开始缓缓拔出刀刃。
宁小川又与扈羞及老道各自拆了数招,期间又躲过了马车夫老黄偷袭的一鞭。
足有三息工夫;顾剑闯却只拔出了半把短刀。
宁小川只觉得胸中那股龙蛇气渐渐凋零,同时腹中那口积压已久的血气再次上涌,即将压制不住了;宁小川不得不放缓动作,硬挨了扈羞一掌,然后以左臂挡下了离手剑雁回鸾的三刺。
马车夫老黄又是一鞭挥出,然而这回却是抽向了一旁的小虎母子俩!这一手甚至连身为同伴的赵、扈二人都有些意料不到。
“不好!”
这可以震裂青石路面的一鞭如果落在无辜的母子二人头上,他俩还岂能有命?宁小川见状不假思索,再次硬提胸中气走龙蛇壁,愤然朝向母子俩冲去。
然而,这一鞭眼看就要抽中小虎,鞭头突然折向回抽,径直抽中继而缠绕住了宁小川的左手手腕不放。
是圈套!
顾剑闯终于拔尽丠第短刀,脱离开刀鞘的束缚,丠第刀像极了一头终获自由的猛兽,来不及释放出了一道璀璨光华;顾剑闯大笑一声,身体携着这股冲天刀芒一同暴起高高跃入半空,似将愈来愈暗淡的夕阳也映亮了几分。
“我有一刀……”
顾剑闯高速下坠,双手举刀劈向行动受制的宁小川。
“结束了!”老道人激动喊道,“丠第丠第,北域第一刀,只因铸造得晚才未排进百器榜的绝世短刀,刀出刃则对手必亡……”
老道突然闭嘴,继而又再复张开,终无法再道一字。
扈羞缓缓松开手掌,任凭着飘拂在周身空气中的火网渐渐消散而不去打理。
顾剑闯坠地,双脚前后错分,双手仍旧保持着高举丠第刀的姿势,只是此刻刀芒早已消失;
迎面刮过一阵风,却像是之前刀光剑影的奏鸣,在耳边呼啸不停。
当另一片青灰色刀光亮起的一瞬,顾剑闯茫然回头,胸前已透出了半截带血的刀锋,宁小川站在他身后,用力一转手腕,顿时在他胸口开了个大窟窿,鲜血蜿蜒而下,在光滑的白色衣料上汇成了一股不绝的溪流。
“我也有一刀。”宁小川只回答了他五个字。
顾剑闯倒地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