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少雨秋来汛,一连几日,永安城淫雨霏霏,连着下个不休,乌云先是自东南而来,遮满天空,便再无放晴之象。这雨水时大时小,时缓时急,疏密不定的雨帘洒落天幕,彻夜不休,人间顿时风光变幻,秋意恣睢,城里城外,泥泞水汪,随处可见,正是行客愁路难的光景。
连着的阴雨天彻底打乱了柳小恶的计划,让其不得不重新盘算,自永安到龙鼎,三千余里,考虑到休息住宿,他原本准备了十天的行程,也就是计划在九月五号动身,带师弟离开永安,在九月十五日前后到达龙鼎,走一趟不紧不缓的旅程。但这场雨突如其来,连下数天,城外官道已是泥泞不堪,加以秋雨不同夏雨,时长面广,千里绵延也不鲜见,这若是一路泥泞,跑马成了问题,那耽误的时间可不是一天两天所能计算的了。
不行,必须要提前离开了,最少要提前个三五天才行,算起来,最好后天就得动身了。
一早起来,柳小恶就暗暗盘算好了,师父不是给师弟说了要他“抛弃一切事务”么,大不了我也抛弃一回,钟靖骑走的宝马连同钟靖暂且是找不回了,但只要钟靖不死,这马早晚还有找回来的那一天。待龙鼎事毕,哪怕师弟有事半年数月地不能再回永安,起码自己还可以过来找马的。
自清风山回城后的这几日,柳小恶陪伴陆崖在城中寻找钟靖未果,出城又不知该马踏何方,且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泥地,根本无以出城,两人一天中有多半天只能呆在黄水墟空自郁闷,无可奈何地把大部分希望寄托在钟靖能自己回来上了。
八个留帮的帮众包括那三个少年,大部分人为了找寻钟靖,原本都是早出晚归,随着街上行人渐渐稀疏,加以身体疲累,他们也不堪出门了。
华治有一半多的时间也呆在了青乐帮,可今天不在,昨晚不知去外面哪里浪荡去了。
眼下,雨水仍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陆崖心事重重,但还是走出屋外指挥几个帮众将早已备好放在屋墙下的青石板挪出来,一来是将它们加到院中原本铺设好的旧石板之间,二来是加长南北两个方向出墟路上铺设石板的里程。
陆崖给帮众们讲明了他的要求,趁着大伙忙活起来,他踩着一双很结实的长筒兽皮靴回到了淳正的院子,途径已是一树泛黄的那棵大杨树下,看到阔大斑驳的杨树叶子已经落得满院皆是,杜乐乐挖的那个烤羊用的坑窟,也落了不少,他下了石板,隔着一层落叶,踩着暄软的泥地,捡起一根树枝,插在了坑窟前,相当于做了记号,提醒别人不要走过去。
柳小恶正在院子的正屋青乐帮所谓的议事厅里坐着,此时,除了担心师尊交待给他的事情可能会出大差池,还因为很多天没有见到践雪乌骓,让他有些魂不守舍。
看着陆崖带着两脚赭石色的泥泞走进屋里,仰面瘫在了靠背椅上,柳小恶心有所动。
“该抛弃一切事务,离开这里了,我打算明天或者后天吧。”
柳小恶的语气听不出是提醒还是命令,但命令的成分好像多一些。
又谈到离城的事了,陆崖大感头痛,这事两人已经说过几次了,陆崖事先也答应过师兄会谨遵师命,按其所说的时间到达龙鼎。很多天前出城找钟靖时,他再次答应过师兄不耽误前去龙鼎,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眼下竟是这种状况,众兄弟被捕关押在监,钟靖一去生死未明,哪种情况都让他难以离开。
“九月十五距离九月二十五开赛的日子不是还有十天的时间了吗?”陆崖直起脖子说。
“可报名截止日期是九月二十,实际上只有五天才对,何况依现在这种路况,没有半个月,都很难说能在九月十五之前抵达龙鼎。”柳小恶不得不加重语气来强调眼下的窘迫。
“五天的时间也是时间啊,”陆崖愿意相信五天的时间不短,祈求道:“师兄,咱们就在永安多待两天吧,万一钟靖骑着践雪乌骓回来,光那匹马就能帮我们节约不少时间呢。”
“节约个屁的时间,难道咱们两个骑一匹马么,要不我骑着它一路远去,留下你和大黄在后面不管不问?”柳小恶明显有气。“后天一早,必须跟我走!”这一回,是真的强制的命令了。
“师兄,再给我两天时间,多了我不敢要,两天吧。”陆崖忍着隐隐心痛,妥协了。
“不行,我一天都不能多给你,说实话,我比你还想留在这里等的,等我的马,不,等龙樱的马回来,可形势所迫,我们都得做出牺牲了。”柳小恶颇显无奈。
陆崖冷笑:“难道就为了一个区区大秋武魁,就让我这样全然抛却兄弟情义吗?”
见陆崖仍是冥顽不灵,柳小恶抬高了声音:“可你再有情有义,也不在这一时一地,做大事者应不拘小节,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么?何况,就算你今天走了,将来仍有机会向他们证明你并非冷血失义之人。”
这一回,陆崖没有立即回嘴,他在认真思索着,晶亮的瞳子里宛似有智慧的灵光闪过。
就在这时,华治悄悄地自墟外进了青乐帮,面对着陆崖师兄弟所在的屋子,隔着渐趋茂密的雨帘,停下了脚步,不声不响地站立在杨树下,聆听着屋中两人的说话。
师兄弟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华治的到来,有一会他们都没有说话,低下头各想心事,忽然,陆崖抬起头来,伸直腰板道:“师兄,我认同你说的那句话,所谓做大事者不计小节,若一一鉴于古人,果然正是如此,好吧,我们可以后天走。”
柳小恶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陆崖话风一转,说道:”我还想在离开前再尽一次兄弟之义,为钟靖,也为众兄弟。”
“怎么个尽法?”柳小恶很担心陆崖会说出一些非分之想。
陆崖从容不迫,说道:“我要和你再比一次剑,这次我会尽全力,如果我能赢你,我就在永安城多呆上一天,也算多等了钟靖一天。”
“不行,”柳小恶一口回绝,“后天必须起程,此事不可更改,我是不会跟你瞎胡闹的,也不会任你瞎胡闹。”
陆崖面目略显僵硬,可又不甘沉默,他狠起心来说道:“可师兄忘记了这是在谁的地盘上了,身为东道,这点要求还不算过分。”说罢,自窗台上捡起了两根撑窗的细木棒,摆明了双方是要以棒为剑,进行比试。
柳小恶看似个粗枝大叶的人,实际也是个外粗内细的,一听陆崖在话里忍着强行分了彼此,虽知道他心里不好受,还是忍捺不住怒气。
“永安并不是你的归宿!”这一声叫嚷,屋子里宛似有电光闪过,“他们也不过是你生命里的过客,终会成为过去,遗忘在漫长的岁月里。”
“你这话说得有些太让人心冷……”
“心冷又怎样,事实就是这样,你把棒子放下,我不和你比剑。”
“不行,不比也得比,我就要在这里多待一天!”
“不比就是不比!你鬼叫什么?”
两个人叫嚷的声音大发了起来。
眼看着师兄弟二人就要大吵起来,华治在屋外哈哈一笑,叫道:“你们要是吵起来,岂能少了我这个看热闹的。”
华治的话音未落,就听墟外传来咴咴马叫,此声极明极亮,紧接着,马蹄踏破泥泞的闷响也跟着隐隐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