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高中聚会，还有人在问叶晓，“当年你怎么会喜欢他呢？”
而叶晓的回答一直都是漫不经心，她冷静而轻快地说，“我瞎了狗眼啊！”
那时候看来多么严重多么令人恐惧的事，好像现在都变成了怀念的一部分。比如班花上课偷看言情小说被班主任逮到，家长被叫来谈话，班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边做检讨边哭；再比如班上某个男同学爬墙出去上网，第二天教导主任就在墙下面等他回来，他看到教导主任时吓得摔断了腿，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
岁月原谅了一切。
班花抱着快要退休的班主任哭个不停，两个人约好明天下午一起打麻将，联络联络感情。某男同学赶着要回家，他妻子刚刚给他生了一个白胖小子，他要回去给孩子洗尿布。
但叶晓四下看，却再也找不到陆远桥的身影。
叶晓不是还想着他，只是想看看陆远桥现在是什么样子。
渐渐的，叶晓不再参加高中聚会了，她的工作也忙了起来。
有天晚上，叶晓的公司有个酒会，她也去了，喝了酒。
她在酒吧里面边哭边嚎，“那个混蛋，我喜欢了他整整十年。”
……
叶晓曾经看了很多有关爱情的书，后来她发现那些书狗屁都不是，谁劝别人的时候不是头头是道，到了自己头上，能有几个是清醒的？
如果是清醒的，又怎么会喜欢作践自己呢？
一开始是臭不要脸的喜欢，到后来就是犯贱，最后就算不喜欢了，就变成绝对的仇视，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再敲了他的骨，吸他的骨髓。
酒会上，叶晓讲了那个故事。
不是她的故事，是陆远桥的故事。
陆远桥是高二的时候转来他们班的，他长得很干净，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陆远桥和叶晓同桌。
后来叶晓发现，这个男孩是个话痨，上课的时候能拉着她滔滔不绝地讲，从校门口保安的感情史聊到他们数学老师地中海发型的走势，或者校外那条小巷好吃的豆腐脑。
叶晓本来对这个男孩是有好感的，但后来却恨透了他。因为他实在是太烦了，是个人都会被他给烦死。
陆远桥却挺喜欢叶晓的。因为叶晓会借作业给他抄，他一心认为叶晓对他的不耐烦只是表面现象。
有一天晚自习老师没来，他建议叶晓跟他一起去吃豆腐脑，他请客。
叶晓说：“门口有保安，你要怎么出去？我可不会翻墙！”
陆远桥眨眨眼睛说：“咱们后门的保安，昨晚因为嫖妓被他老婆打伤了，现在后门肯定没人。”
叶晓问他，“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到了。”
叶晓还没问他是怎么看到的，在哪看到的，陆远桥就拉着她跑出了教室。
陆远桥拉着叶晓走在校园外弯弯绕绕的街道上，到处都亮着灯，树影投在地上。
叶晓看着前方陆远桥的背影，他拉着她的手没有松开，他穿着一件非常干净的衬衣，她都能闻到他衬衣上的肥皂味道。
叶晓突然觉得空气非常混乱，而这个男孩的手非常热，几乎有点烫。
在卖豆腐脑的小摊上，陆远桥帮她把调料和豆腐脑拌在一起，很得意地说：“你快试试，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豆腐脑。”
叶晓尝了一口，就觉得自己疯了。因为这家豆腐脑难吃到极点。她逃课出来就吃了这么个鬼东西。
结账的时候，陆远桥摸遍了自己全身的口袋，只找到一毛二分钱。叶晓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人在用分币，她难以置信地瞪着陆远桥，嘴唇发抖，“你不会想拉着我赊账吧？”
陆远桥没有拉着叶晓赊账，他跑去跟店老板说了几句话，结果老板爽快地笑了，放他们离开。
叶晓问他，“你跟老板说什么了？”
陆远桥很认真地看着她，“我说你是我女朋友，你得绝症了，我带你出来吃最后一次豆腐脑。”
叶晓听后就生气了，一巴掌打到他的背上，“你去死吧！”
陆远桥看叶晓不理他，讨好地跟在她身后，“哎呀，你还真信了。这种谎话谁信啊！其实那个店老板是我大姨夫！”
叶晓走得更快了。她没有告诉陆远桥，她只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通红的脸罢了。
结果两人回来之后世界大战。
上晚自习的老师突然来了，像逮蚂蚁一样，把逃课的人都逮到办公室。叶晓不是唯一一个，却是成绩最好的一个。别人写五百字检讨，她要写一千五百字。
陆远桥在一边烦她，叶晓就把笔尖戳到他手上，让他闭嘴。
然后陆远桥抱着手，乖乖待一边去了。
过了一会儿，陆远桥又回来了。他看到叶晓把检讨写完了，才敢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
叶晓哼了一声，无视了陆远桥。
她把检讨交到办公室，出来后看到陆远桥站在银杏树下。
陆远桥是那么好看，银杏树影婆裟，他显得那么干净，灯光都在他身后沉寂成一片灰尘。
当你注意到一个人好看时，全世界都没有他好看。
叶晓去操场跑步，陆远桥跟着她。跑到第三圈的时候，叶晓的速度慢了，陆远桥轻松追上她，和她并肩跑。
叶晓正想说什么，却听到陆远桥说，“叶晓，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
风声特别柔和，可叶晓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陆远桥喜欢的人坐在叶晓的斜对面，长得很清纯，梳着齐眉刘海，白白的月牙小脸。她的名字跟她的长相一样，就叫李纯。
陆远桥在一般人面前特别能讲，偏偏在李纯面前说不出话，跟一只阉了的鹦鹉一样。
陆远桥决定用行动来表达他的爱，他开始天天给李纯带豆腐脑。
李纯就第一天尝了一口，然后就再也没吃过。
叶晓很委婉地劝路远桥，“你要不要换个方法？”
陆远桥很不解地问，“为什么？”
叶晓说：“我们这的人不爱吃甜豆腐脑。”
陆远桥恍然大悟，“难怪……我大姨夫生意一直不好。”
过了一会儿，陆远桥又来缠着叶晓，“叶晓，你能不能喜欢我？”
叶晓冷冷地看着他，说：“不能。”
“不是真的喜欢，就是你你装作喜欢我，演给她看而已。”陆远桥认真地说，“演一次，我给你五块。”
叶晓第一次觉得陆远桥这么大方。
她想了想，就答应了。
后来一节体育课上，李纯和一个男同学在聊天，陆远桥就拼命给叶晓使脸色。叶晓慢悠悠地端了一瓶水走过去，满含柔情地看着陆远桥，“远桥，你要喝水吗？”她差点把自己恶心吐了。
陆远桥刚把水接过去，李纯就笑了，“远桥，我也好渴，我能喝吗？”
陆远桥立马把水递给李纯，还面带笑容，“你喝你喝。”
叶晓在心里骂他没出息，这小子一辈子别想追到人家姑娘。
果然没过多久，李纯就和他们班的另一个男生好了。
陆远桥刚知道的时候沮丧的要死。
他坐在台阶上，深秋的风吹得银杏树叶飞舞，叶晓在旁边看着他。
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俊俏的脸，好看的要命。
叶晓默默地想，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个人觉得陆远桥好看呢？
“他们都说我蠢得要死，放着你不要，去喜欢李纯。其实根本不会有人喜欢我。”陆远桥低声说，他的目光轻轻地落在叶晓的身上，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叶晓，你喜欢我吗？”
叶晓很平静，“你猜。”
陆远桥很认真地说：“我猜你喜欢。”
叶晓说：“你再猜。”
叶晓说完转身就走了。
陆远桥从后面追过来，像只哈巴狗一样，在她身边转，“你别装了，我知道你喜欢我！快说你喜欢我！”
陆远桥只是说着玩的，她心里很清楚。
陆远桥却在后面，得意洋洋地说：“我长得这么帅，你怎么会不喜欢我？”
叶晓反唇相讥，“你长得这么帅，李纯怎么会不喜欢你？”
陆远桥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原来你是在吃醋啊……”
结果没过几天，李纯就跟她的男朋友闹矛盾了。她男朋友打了她一巴掌，那红印子几天都没消。陆远桥一看就怒了，去找李纯的男朋友算账。
李纯的男朋友中看不中用，被陆远桥揍了一拳就倒在地上了。李纯连忙跑过去扶她男朋友，眼泪汪汪地瞪着陆远桥，“陆远桥，你是不是有病！”
陆远桥顿时就愣住了。
叶晓从没有看到过陆远桥这么可怜的眼神，又失望又可怜，像个委屈的孩子。他转头拉着叶晓离开，他走得太快，叶晓都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
陆远桥坐在台阶上不说话，叶晓突然也很难过。
她蹲下来摸着陆远桥的头，陆远桥的头发毛茸茸的，像摸条大狗。
陆远桥抱着她的手不松开，“叶晓，我不是你养的狗，你怎么这么摸我的头？要不要再挠挠我的下巴？”
他扬起下巴，示意让她挠。
叶晓却抬起手，重重的拍了他的脑袋一下。
叶晓突然觉得陆远桥是她见过最贱又最顽强的人，因为第二天陆远桥又笑嘻嘻地出现在她面前，不再提李纯了。
叶晓觉得他可能真的死心了。
半个月之后，李纯跟她的男朋友分手了，而陆远桥的大姨夫终于学会了做咸豆腐脑。
李纯跑来找陆远桥，表情羞答答的跟陆远桥说话。
她说得很含蓄，但是能让人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她想和陆远桥在一起了。
出乎叶晓德意料，陆远桥并没有像她想的那么高兴，他沉默了好久，知道李纯的脸色有些发白了，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天晚上，陆远桥又请叶晓去吃豆腐脑。
叶晓拒绝了。
陆远桥认真地看着叶晓，说：“其实我没有那么喜欢李纯，真的！”
叶晓若无其事地说，“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叶晓，你喜不喜欢我？“陆远桥坚定地凑近叶晓，几乎是逼着她说的，”你告诉我，只要你说！”
叶晓看着陆远桥严肃的神情，她有点悲哀地发现，自己分辨不出来哪句是他的真心话，哪句是他的说笑。
她怕自己说了真话后，陆远桥又笑话她，说他只是开玩笑。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
陆远桥走了。
然后叶晓再也没有看到过陆远桥。
第二天李纯来班上的时候脸色发白，她跟所有人说前一天晚上的经历。
陆远桥的妈妈不是正经人，她在学校后门那条街开夜店，店里有十几个小姐。李纯昨天去的时候刚好赶上警察来查，警察要把他妈妈带走。陆远桥当时就疯了，他拿起椅子就往警察头上砸。
李纯说的时候非常惊慌，“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人，还敢打警察！我都不相信，我和这种人在一起过。”
叶晓拉住她问：“那他人呢？”
“袭警被带走了呗。叶晓，亏你还喜欢他呢！快别管了，他把人家警察打伤了，人家肯定不会放过他。”
叶晓听后心里五味杂成。
她很久都没有缓过来，很多关于陆远桥的事，重新出现在她心里，很多事情好像都有了答案。
叶晓下课后去了陆远桥大姨夫那里问。
店老板笑着跟她说：“我才不是他什么大姨夫，他是隔壁店里老板娘的儿子！”
叶晓很失望，说了声谢谢，正准备走，店老板突然拉住她，“姑娘，我好像记得你啊！”
叶晓疑惑地看着他。
“上次他带你来吃过豆腐脑，是不是？”老板笑了，“他没钱付账，跟我说他请女朋友吃饭，还说你得了绝症。我怎么可能信呢？这小子平时满嘴胡话，倒是挺聪明的。唉，可惜是这么个不正经女人的儿子……”
叶晓的心异常激动。
她好像又看到了街灯和树影下他干净的衬衣，空气中似乎弥漫着那股肥皂般清新的味道。
他的手牵着她没放开，走到她的前面，掌心热得发烫。
叶晓突然很难受，原来他从来没有骗过她。
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陆远桥，他被学校开除，连自己的东西都没来带走。
十年的时间，叶晓都没能忘掉这个人。
她一直在想，如果自己当初回答了他，又会是什么样子。她一直在想他的每个瞬间，想他身上的味道。后来她渐渐麻木了，这段不算爱情的爱情，深深融进她的血液里，成为了岁月的一部分。
有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没必要重复解释。而很多时候，故事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但是你却说不明白。
陆远桥的故事讲完，酒局沉寂了很久。
叶晓提前离开酒局，准备回母校看看。
母校大翻修，除了那几颗银杏树，没有其他让叶晓熟悉的地方了。
她在台阶上坐了很久，然后在校门口买了个信封，写了一段话，没有填地址，也没有贴邮票。叶晓把这封信放进了一个信筒里。
To陆远桥：
我抱着你的腰，仰头看你。即使你没有说话，我也能从世界所有的声音里，清晰地辨别出你的呼吸。
是的，我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