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吗?那,本督便不多勉强了。”他将那小瓶重新放回了床头柜,然后直起身又上下扫了我一眼。
然后花间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
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我刚放下的心再次提起来。
“谁?”我警惕地问。
“督公吩咐属下来给公公送一样东西。”门外的人答。
花间给我的东西?
“进来吧。”
我赶快躺好,装出一副冷艳高贵的模样。
一个清秀的小太监走过来,手里抱着一面铜镜。那镜面朝外,小太监站在我的面前,我正好能看到镜子里高贵冷艳的我。
不错,我装得挺像的。
“夜公公,督公说他很遗憾不能帮你这个忙,所以特意送来一面镜子希望可以帮上你。”
我那冷艳高贵的脸开始僵硬。
“督公还说,镜面如人眼。夜公公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是什么样子,那就一定是督公眼中的样子。送夜公公镜子,权当是督公自己都看在了眼里。”
我的鼻子开始冒烟,被花间气得!
镜子里,我那高贵冷艳已经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乃是我心底的扭曲。
太监搁下镜子便走了,我强忍住摔坏镜子的冲动,最后还是借用它给屁股涂了一些药。
花间拿来那药清清凉凉的,抹上去甚是清爽。
药涂抹上去之后,也不知多久能好。而我却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出屋了。
同样也有半个月没有再见到花间。
药一如既往的送着,我估摸着屁股也已经结疤了。基本上只要不受重创,就没什么大问题。
于是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试着和小硕子——就是经常给我送东西的小太监沟通沟通,告诉他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能不能给我找点什么事情做。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见花间。
我也不知道是春天来了我也有点春的原因还是别的,反正看不到花间我这心就像猫挠的一样难受。
晚上的时候,我没想到花间会在这个时辰来。
不知为何我的心中有些小兴奋,只要一看到花间那张犹如精雕细刻出来的美玉一般的脸,我就很想冲动冲动……
但是,我总会冷静止住。
尽管我无法把他与外界所传的形象联系起来,但那毕竟是一个人。也许我看到的只是表象,而非本质。
今晚的花间就和我在贵和殿那天见到的差不多严肃与清冷,完全没有了要给我涂药时的不正经。
原本酝酿好了的话,就被他这样的态度给吓了回去。
“小硕子说你找我,有什么要事?”
可能是花间见我迟迟不开口耽误了他的时间,他那修长的食指正在敲打着桌面。仅是这样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却让我看尽了他的不耐。
是啊,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才是真正的花间。而他对我晴了那么多天,也该阴了。
我抬眼看着这个身着华丽雪蚕丝的俊美男人,心中却怀念起了那个像晴天阳光一样的花间来。
“督公,奴才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您看督公,奴才我这命贱的一天闲着就浑身不自在,奴才想,督公您能否赏奴才一个差事干?”
我尽量使我的声音带着谄媚与讨好,这种他经常会听到的语气。
因为我想让他知道,其实我与其他人的所求根本没有什么两样。
原本只求钱财的我,现在多了一样,那就是不要被别人发现女儿身。
而我的这一番打算自然无法与花间说明,我只能一点一点地去争取我想要的结果。
“差事?”他侧过头看着我,那狭长的眼除了望不见底的黑色外还是黑色。
“是啊督公大人!”我拼命点头,“奴才入宫就是为了赚钱生活。要是连差事都没了,谁给我银子呢?”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将话题转移到了未若的身上。
“明天,便是太平公主和亲云苍萧王爷的日子。”
我的心一颤,“什么?”
花间究竟是预谋了多久,一切东西,无论是嫁妆还是嫁衣,他都已经安排好了?
“明天,皇家护卫会送她出上京,一直到我未央边境。”花间淡淡叙述。
我好像听进去了,也好像没听进去。
虽然和这个娇蛮公主相处了只有一个月,但是一想到她以后嫁到云苍那么远,我的心中就多了一份伤感。
“那,督公大人,奴才可以请求加入送嫁队伍吗?”
花间看了我一眼,站起身说:“可以。但你只能送到上京郊外。”
花间走后,我去找了小硕子。鉴于和公主朋友一场,我决定送她点什么。
当回到我住的那所行宫时,月亮已经升在正空了。
那一抹昏黄的下弦弯月像极了花间弯起来的眼睛,那么长又那么美。
我想我一定被花间蒙了心,动不动就想起花间这种矫情思想实在是太不好了。不过为什么别人家的少女思春都会去思一个男人。而我,思的却是一个受尽天下人唾弃的太监……
我脱下衣服,闭上眼睛。好不容易不让花间的模样浮上心头,未若的声音便又灌入了耳朵。
那个小公主啊……
翌日,五更天刚打完,我竟一下子坐了起来。
我简单地收拾了一番,然后就去了碧霄阁。假如我真的混在送亲队伍中,我根本不会有机会和未若见面。
然而,眼见着我已经到了碧霄阁门口,花间却突然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本督何时允许你在这个时候来见公主了?”
花间今天没有穿那白色的雪蚕丝,十分反常地换上了东厂督公该穿的蓝色云纹袍。
这样的一身衣服,使他那阴柔的气质发挥到了极致。
“奴才见过督公!”我一见情形不对,连忙给他请个安。
“本督曾说过,”他丝毫没有叫我起来的意思,只是眯上了他那双细长深邃的眼睛。“一旦公主不能安静出嫁,后果……”
没想到花间还记得这事儿,这都过去大半个月了,他怎么可以翻旧帐!明明是公主自己要闹的啊,和我没有关系好不好!
我低下头,一脸苦逼地说:“督公明鉴,是公主的命令,奴才不敢违抗。”
“哦?公主的命令是命令,本督的话就是放屁?”
“……奴才不敢。”
花间的话总是那么的噎人,让人无言以对。所以,除了奴才不敢外,我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是吗,不敢就已经如此大胆,若有一天你真的敢了,是不是就连东厂也不放在眼里了?”
冷汗一滴一滴地落下,和这样的花间说话既费心神又磨砺胆量顺便促使你汗腺更加发达,真是太刺激了!
花间这时转过身去,声音清润依旧:“今日的帐改日再算。你若是想见公主,可以溜去她的车里。”
未若的车真是大的令人发指,简直可以当作一个简易的小屋。
公主的香车由两匹马拉着,此刻都已经准备好。车衣乃是由红色的轻纱所披,车的四角各垂着香囊一枚,在车的边边角角都隐藏着熏香。
我见四下无人就偷偷爬上了马车,坐在塌上等着未若。
腰间那想送给未若的东西还在,我刚坐没多久,便听见有人过来。
马车行驶,我不知道赶车的人会不会发现车里多了一点重量。过了一会儿车停了,我又听见外面有花间的声音传来。
“你们进去点点,当心车里有东西被人偷走。”
“……”
来不及骂花间这人实在太阴损,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藏起来。
我环视一周,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大箱子里。我相当麻利地进了箱子,在里面死死地扣住盖子。
车里进来了一个人,我顺着箱子的缝隙看到他的目光也落在了这个箱子上。
最后,他走了过来!
他伸出手打开盖子,但是盖子被我在里面死死地拉着,他根本就打不开。
他咦了一声,再次发力。无奈还是没拉过我,于是他出去了。
在我以为他已经放弃了的时候,我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那个该死的太监对花间说:“回禀督公,没丢任何东西。只是那箱子打不开,里面似乎……有人。”
“嗯。”
花间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我听见他没有再出馊主意便再次松口气。没有想到我这口气刚松,头上就是一亮。
我本能的抬头,就见花间的那一张如玉面孔正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的天!他竟然乘虚而入!
我这一副恨不得虐死花间的表情被他收在眼底,他的眼睛仍在看着我,话却是对刚才进来的那个太监说:“睁开你的狗眼给本督好好看看,箱子是不是已经打开?你所说的人,又在哪里?”
我:“……”
花间睁眼说瞎话的本领真强啊……
那个太监也走了过来,他的头微微朝箱子里一探,就和正在看着他的我目光相触。
“督公,若是奴才的眼睛没有瞎的话,这箱子里面是有人的……”那太监的声音随着花间逐渐寒冷的目光也越来越小。
“你的意思是……你的眼睛没有瞎而本督的眼睛瞎了是吗?”花间意味不明地笑着,但是任谁都能看出花间笑容背后的不悦。
“奴才不敢!”
“好一个奴才不敢。”花间指桑骂槐,“总之不是你瞎了便是本督瞎了。本督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这里面,究竟有人没有?”
那太监的目光再次与我相触。我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然后流着汗水告诉花间:“回督公,是奴才瞎了,这里面……没人。”
这小太监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也不小啊……
花间啪地关上箱子,满意地道:“知错就好,饭可以乱吃,但话绝不能乱说。”
我估摸着外面没人了,就从箱子里面爬了出来。
花间此番看着是在为我做隐瞒,但实际上他的每一句话差不多都是在说给我听。
我还记得在私刑局里的时候,花间对我说的话。
彼时他告诉我,该看见的可以看见,不该看见的就当没看见,如果看见了该看到的却没有能力管也要当作没看到。
而现在他又说,话不能乱说。两者之间都有共同点,我夜笙在宫中虽不敢百分百自诩遵守本分,但我绝对没有做过什么大恶事,更别说看到什么。
花间他到底想说什么?
“公主,请上车。”
外面传来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我连忙躲在暗处,争取不让外面的人发现我。
未若进来后,门就被关上了。整个车里一片红光,在这片红光中,我轻手轻脚地来到了未若的身边,捂住了她的嘴。
“嘘!公主别怕,我是夜笙啊。”
未若一听是我,娇躯顿时一颤。她一把扯掉了盖头,一双美目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这死奴才,本公主平日没白疼你!你要偷偷给我陪嫁吗?”
“……公主,陪嫁还是算了,奴才身不由己,以后怕是不能陪你了。”
“怎么,你不愿意?”她的眼睛顿时就瞪大了,还在挂着泪珠的眼睛此时看来姗姗可爱。
联系上花间刚刚在碧霄阁出现过,也就不难猜出是花间到碧霄阁用语言鞭策的未若,逼她出嫁。
“公主,奴才现在能看见你就已经很好了。你要远嫁,奴才和您主仆一场,也没什么好送您的。”我笑了笑,掏出别在腰间的匕首,递给未若。
身在异国他乡,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保全自己。
未来的路途凶险难测,我虽不希望未若会用到这匕首,但是只要她身边有一把能防身的家伙什,也就多了一份心安。
这是我要送未若匕首的根本目的。
“送给我?”未若低头抚摸着那匕首,“你送我匕首做什么?防身吗?”
其实送未若匕首是有别的原因。
未若这性格又不好调教,倘若像我一样没节操……啊不是,像我一样能屈能伸,那就不会吃亏了。可是她是骄傲的公主,根本不会低头。
我怕的,只是嫁过去后萧王爷对她的顽劣产生厌恶心理,万一把未若再送人那就不好办了。加上旅途凶险,难免有人想打她主意。
所以,送未若这把匕首就是让未若以防不测,要是有人对她有什么歪念头那就直接一刀咔嚓了他!
那萧王爷要是敢因为受不了未若而欺负她,那就让未若也咔嚓了他!
我对未若解释道:“这匕首给公主,是为了公主见到萧王爷,或者成亲以后用的。万一萧王爷欺负你……”
“万一萧王爷要是敢欺负本公主,那本公主就阉了他是吗!”
公主紧握着匕首,明亮的美眸带着难掩的兴奋光芒。
她怎么总是对这种事情感兴趣?我汗……
“……是啊,”我的声音无力到了极点,“公主见到那萧王爷后,匕首就时刻带好。长得帅的话就好好爱他,要是长得不帅的话,那就找个机会随手阉了他吧……”
“好主意诶!”未若一把拍在了我的肩膀上,笑的春光明媚。
我突然觉得,谁要是娶了未若,那可真是倒了血霉了……也许我送她匕首,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车里,我和未若热切地说着话。车外,全城百姓都出来围观,上京街道红妆十里,前排开道的护卫一边向前走一边向街道两旁抛撒着铜钱。百姓纷纷欢呼雀跃,连忙低头捡钱。
皇上的亲妹妹,最尊贵的太平公主一生只出嫁这一回,皇家自然要办的极尽奢侈。
很快的,送亲队伍便到了上京郊外。我悄悄从马车中溜出来,正巧皇上和花间也该回宫了。
少年天子有模有样的来到未若的车前,旁边站着悠然自得似笑非笑的花间。隔着车门,小皇帝说了几句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场面话,然后他就上了龙撵,起驾回宫。
送亲队伍给皇家让路,我混在东厂的那群人中,随着龙撵一起回到了皇宫。
在宫门合闭的那一刻,我回头看着宫外热闹的街道,心中竟然有了几分难却的惆怅之感,这感觉很凄凉,很矫情。实在想不出来原来我这样洒脱的人也学会了多愁善感.
再见,未若。
也许,再也不会见。
宫门合闭,割断我的一切视线,以及那份触景生情。
现下,我又单独的和花间处在一起。他换回了那一身桃花白衣,虽然在我看来有些风骚。
他在侍弄花草,可我实在想不出他那样阴损的人还有这般闲情逸致。
我耐心地等他为那些花儿浇完水,等他给草撒上肥料,等他又换了一身洁净的雪蚕丝,这才得空看我一眼。
没有想到他看到我以后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怎么在这儿?”
“……”我一直跟着您跟了好久了可您才注意到我,是我的存在感太低了吗……
我压下心中的怨念,非常没脾气的对花间道:“是啊督公大人,奴才有事情求您。”
“何事?”
“嗯……督公啊……”我扭捏着,不知这话该从何说起。“您看,您之前说等公主出嫁之后,如今公主已经出嫁,奴才这以后……”
“哦,这事儿啊。”他了然地点点头,笑容淡淡,看起来他的心情不错。“去哪里都行吗?”
“奴才谨遵督公的意思。”我受宠若惊道。
“那好,就调你去……嗯……”花间那如削葱根的手指捏着下巴,如墨玉般的眼眸左右转了转,一会儿就见他又绽开了一个笑容,清俊秀美。“去贵和殿伺候皇上吧,你就去给皇上解解闷。”
我听了这番话之后,也觉得挺对。
皇上郁闷了,身为奴才给皇上解闷也是应该的。
等等!解闷……
原来我在花间眼里就是个解闷的?!
花间仍在看着我,那对慑人心魄的狭长眼眸吞并了我所有的郁闷。只要看到这双眼睛,我心中所有的情绪就全都烟消云散了去。
“奴才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