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很长时间的一片死寂之后,终于还是有人站出来说了句话。
萧良庸问出那个问题,作为裁判的两名老师,都愣在当场,根本没有理他的意思。
毕竟,世界上有些事情只存在于典故或者传说中,一旦这种典故或传说发生在了你眼前,谁都不免惊讶。
比如天花乱坠,又比如顽石点头。
所以,没人说话。
但是,沉默还是要打破。
打破沉默的人,竟然是萧良庸眼里最沉默的那个人。
济平安淡淡说道:“有人通过了测试,为何还不宣布?”
他的声音很大,虽然平静,但是足够让所有人听得清楚。
济平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多管闲事,他只是觉得,萧良庸作为和自己一样的非永安学子通过考核,算是有点联系。
这是莫名其妙的想法,就像萧良庸一开始提出和他交朋友一样莫名其妙。
所以济平安对场间反常的沉默很不满,心想你们在逃避什么,这块石头不管是怎么着都好,它都已经被萧良庸抬起,考试通过了。难道你们还不想承认?
没错,有着逃避的心思的,在场有很多人,但正如济平安所认为的那样,石头离地,测试通过。
南海监督也许是在场心态最公平的那个人了,对于是不是永安宗学的学生,他不在意,他在意的唯有一点,就是这个少年让这块石头腾空而起,这绝对是一件值得亲自面见将军禀告的事,因为他不理解让这块石头飞起来意味着什么。
没有人对他提到过这一点可能,说过很多种,就是没提如果石头飞了起来,说明了什么。
南海监督压抑住自己的那种惊讶,恢复了严肃的面孔,站起身来,对着场间众人朗声说道:“请刚才通过测试的五名同学出列。”
韩牧托着有点不支的尹天来到了场间,济平安也走到萧良庸旁边,祝子枫不知从哪走出来,五个人就此排成一行。
“下面我宣布通过尖刀选拔的人员。”南海监督正色道,“祝子枫,韩牧,尹天,济平安,萧良庸。你们五人,入选尖刀班,明日代表永安出战,与南海、象郡二城的同学切磋较量。希望你们各自努力,不负众望。”
在尹天的示意下,五个人亢声答道:“是!”
于是五个人就在尹天等人的带领下,来到永安宗学的食堂吃午饭,顺便商讨明日出战事宜。
食堂很大,有两层,尹天有些虚弱,众人也就没有上去二楼,而是在一楼安坐,在韩牧和祝子枫的帮助下拿到食物,就坐在食堂一楼的角落,开始用餐。
祝子枫、韩牧和尹天都是永安宗学的名人,加上刚才那一场测试,使得萧良庸和济平安这两个陌生少年也为众人熟知。于是在吃饭的过程中,总有许多意味不明的眼光扫过来。
有很多结伴前来的女学生,忍不住往他们这边看,有时候不知道她们说起了什么,会一阵哄笑,叽叽喳喳议论得好不热闹。
萧良庸哪里见过这种场合,有些好奇的看过去,那些女学生年纪和尹天等人相若,比自己大几岁,他到现在都没见到一个永安宗学的女学生年纪和林彬燕等人相仿的女子,有些奇怪。
成群的女学生们见到他看过来,也不害羞,就这样对望,并且又是一番议论和哄笑。
萧良庸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回事。问尹天:“尹大哥,为什么很多人看着我们又说又笑的。
尹天发现了这一点,却不知道如何跟一个少年人解释。
韩牧无所谓地说:“还能有什么,咱们几个明天要代表永安出战,已经是名人了。何况你和平安二人都是生面孔,这帮女人好奇也是正常的。”
祝子枫对这种夹杂着好奇或者仰慕的眼光似乎十分熟悉,他自如的吃饭并不在意,直到现在,这个在倚河诗会上被萧良庸一首《春雨》杀得灰头土脸的家伙,没有和萧良庸说一句话。
济平安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吃饭都吃的一丝不苟。动作僵硬好像木头人。
尹天这时候才开口:“说说明日吧。你们有什么看法?”
韩牧废力的撕咬一只鸡腿:“打呗,还能有什么看法。”
祝子枫冷笑一声:“说得轻巧,南海、象郡,都是聚集了整个南方天赋最好的学子的地方,像这般说打就打,有什么胜算可言,莽夫。”
韩牧本来就和祝子枫不对付,见他出言嘲讽,哪里还忍得住:“至少我不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好了,”尹天立即截断两人的争吵,“平安,良庸,你们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萧良庸有点不明白,明天的对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济平安淡淡道:“既然是对战,除了硬碰硬,其他没什么好说的。”
尹天摇头道:“二位贤弟有所不知,明日的对战,说是对战,但还不如称作挑战来的贴切。”
“明日我们五人,轮番上阵,挑战对方来人。倘若不敌,极有可能全军覆没之下对方都没有出战第二个人。”尹天神色有些严峻。
“这不是车轮战吗?”韩牧随口一问,“南海的规矩怎么对他们自己还这么不利?”
“我不这么看,”祝子枫接话,“规则似乎偏向我们,但这也说明了南海象郡的底气,他们极有自信,不怕我们车轮挑战。”
尹天点头道:“我也是这个看法,我想,能够五人全胜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所以我们只能尽力能博一胜就是一胜。毕竟最后南海大比的资格,评判的标准是南海一方来定,我们只能尽量做到最好,其余的也不用多想。”
尹天停顿了一下,又说:“所以明天的出战顺序,要好好计较。”
韩牧毫不犹豫:“我先上,既然我们可以车轮战,那就先由我竭尽全力去消耗对方,就算不敌,我也能把他累的够呛,之后你们再上,赢面更大。”
如果说,要策略性的打一两场必输的战斗,那无疑先出战的人会吃亏。因为这样一来,即使战术成功,那把南海一方打倒的人,也就和他无缘。萧良庸心中一动,这个韩牧倒是很讲义气。
祝子枫道:“不妥,我看还是由我打头阵最好。”
韩牧惯会和祝子枫较劲,当下梗着脖子道:“凭什么?”
没想到祝子枫没有和韩牧争吵,反而是诚恳的说:“我们永安三人中,论境界修为,你我不相上下。但论天赋潜力,我不如你。由我消耗,由你收尾,这样赢面更大。”
韩牧一愣,没想到祝子枫和他平素不对付,竟然能说出这一番话。
萧良庸也是有些不解,这个祝子枫不会不知道其中利弊,说出这番话又是为何?
正要反驳,却听尹天忽然道:“明日我先出战。”
“不可。”祝子枫和韩牧两人一齐反对,尹天今日破镜通关,已经负伤,本来就虚弱,第一场是对方神完气足的全盛时刻,尹天出战,胜负自不用说,还恐怕有再受伤的危险,这样一来影响到将来的修行,便得不偿失了。
尹天知道这两个同学的意思,但他还是平静的说道:“明日一战,既是一种挑战,也是一种考验。如果我们一胜难求,永安在我们这一辈的教育可说失败之极,那样的话永安颜面何存,我们何以自处?”
韩牧和祝子枫一下沉默了,他们的不和,也只局限在永安宗学内部同学的矛盾,一旦对外,就必须同心协力。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就是这个道理。
尹天见二人不说话,才继续道:“所以现在不要做无谓的意气之争,你们二人在九转无声的时间,远比我要长。所以实战也必定比我这个刚刚破境的人更为自如,明日这个炮灰,必须是我来当,接着子枫出战第二场,韩牧第三场。”
不容置疑的下了决定,当下转过头对萧良庸和济平安道:“两位小兄弟虽说少年天才,但这等对战生死由命,终究不是儿戏。你们二人年纪尚小,来日方长。如果我们三个明日全军覆没,你们便审时度势,弃权也可,出战也可,但切切不能拼命。听懂了吗?”
这是一种照顾,萧良庸知道,但是他又有些不甘心,来参加尖刀班就是要争取南海大比的资格,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他做不到:“尹大哥,不至于这么悲观吧?”
尹天苦涩的一笑:“我也不想说丧气话,可是我曾经参加过去年大比,永安比起南海象郡这样的大城,实力实在差的太远太远。”
韩牧和祝子枫也都是神色有些惨淡,看得萧良庸好生不解。
这几个人,按理说境界实力,都是永安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了,即便不能胜过南海,但也应该有一战之力。可是看他们的样子,根本没有信心可言。
祝子枫这时候,才第一次在今天和萧良庸说话:“永安宗学,九转无声只有我们三人。这在普通的县城,已经算了不起了。毕竟我们年纪都不算大,可是,在南海,九转无声的同龄人在百人以上,实力天赋,真正是天差地别。”
这话吓了萧良庸一跳,百人?
但这种惊讶只有一瞬,他忽然想起林彬燕年纪不满十四,就已经九转大成,在这里,他连同龄的修行女子都没见过一个,也许这就是差距?可为什么会如此之大?
他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尹天叹息一声:“南方所有的修行者都希望去那两座城池就学。在他们的宗学,任何人随时都可以报名参加考试,只要通过考核,就可入宗学学习。所以在所有下属县城,但凡天赋出众者,也都往南海和象郡跑,他们那里的生源,好过我们太多。”
原来是这样,萧良庸一开始还误以为南海宗学的学生全都是他们本地的人,原来因为南海象郡二城在南方的地位,足够吸引所有天之骄子慕名而去,修行的起跑线都完全胜过永安,难怪才会有这种差距出现。
只听尹天没有继续抱怨和叹息:“总之,明日我必须先出战,无论是战术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即使会输,也不能堕了永安的志气。至于平安和良庸,你们还是将明日的对战作为今后修行的参考为主,其他的,点到为止,不要考虑去争胜。”
萧良庸虽然已经明白了双方差距,但是他还是很难答应尹天的要求,因为他必须要得到南海大比的资格,否则和林彬燕的约定,就会变成一个笑话。他不愿意爽约,既然南海胜过永安这么多,就算这次放弃了,那将来还是要去争取南海大比的入场券,同样都是拼,为什么不现在拼?
虽然这么想,但是对方的一片好心,实在不能当场拒绝,便不说话。
尹天哪里看不出萧良庸为难的神色,心想少年人心气高一些也是有的,正要再说两句。
谁料那济平安忽然放下碗筷:“可笑。”
说罢端起空碗离席而去。
永安三人都是一愣,随即韩牧有些不悦:“这小子怎么这么说话。就算有点本事,也太狂了点吧。”
祝子枫也脸色不善,却没接话。尹天看着济平安远去的背影,叹道:“算了,人各有志,他不愿意接受我们的安排,也由他去。总之,我们三人明天就按方才商量的去做,良庸,我知道你也不愿意听我的建议,但能说的我都说了,最终怎么做,还是你自己决定吧。”
萧良庸点头:“那我去看看他。”
说罢告别三人,出去追济平安不提。
所幸济平安没有走远,萧良庸三步并做两步追上他,济平安也不搭理,只是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萧良庸道:“尹大哥他们也是一番好意,你不该那样说话的。”
济平安面无表情:“只有弱者才会做这种无谓的谋划,在实力面前,这些都不堪一击。”
萧良庸见对方回答自己,便也来了辩论的兴致:“可是毕竟实力有差距,那能做的就是尽人事,尹大哥他们商量的办法,也是尽力的一种啊。”
济平安听到这个话,眼风扫了一眼萧良庸,道:“我不需要。”
萧良庸一愣:“难道你比尹大哥他们都厉害不成?”
济平安沉默,可这时候的沉默,也是一种默认。
萧良庸有点不信,尹天韩牧祝子枫,要说境界,刚才他们也都提过,是在九转无声上下。胜过一人还罢了,另外两人根本都没出过手,济平安在没见过他们真正实力的时候,就说这种大话,他自然持保留态度,当下道:“你凭什么认为你能赢他们三个?”
济平安忽然停下脚步,看着这个让他感觉很厌烦的萧良庸:“你想试试吗?”
萧良庸被他唬的一愣,随即也心里有些不高兴:“大敌当前,你还想着内讧?!”
济平安懒得再理他:“那就别来烦我。”
萧良庸有点气馁,这个济平安真的跟一块石头一样固执,固执的自信,固执的冷漠,固执的没礼貌。
当下决定不再跟他争辩,道:“你去哪?”
济平安眼神中的疑惑一闪而过,没回答。
萧良庸有些奇怪,这人好像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那是一种直觉,因为萧良庸刚刚出来这个世界时,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追上济平安:“你是不是没地方去?”
“是又如何?”
“那就跟我一起回家,怎么样,管饭。”萧良庸笑道。
济平安本能地就想拒绝,但是不知为何,还是在萧良庸不由分说的拖拽下,向着他说的“家”走去。
他皱眉道:“放开我。”
萧良庸理解这个人的抵触情绪,当初薛通山邀请他时,他也产生过戒备,当下笑道:“都是朋友,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济平安有点恼怒:“我自己可以走!”
萧良庸一愣,原来对方不是要拒绝自己的提议。于是就放开了济平安。
济平安有点莫名其妙的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扯皱的衣服,瞪了萧良庸一眼。
萧良庸也不以为意,笑着给他带路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继续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