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算起来,林彬语在通山新府里住的时间很短。
至少不算长,只有两个晚上。
而林啸天,也就是林氏姐妹的父亲,大名鼎鼎的南海将军,似乎没有任何动作,甚至于连过问都没有。
当林彬语回到驿馆的时候,也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据下人告知,是去了永安县令府上作客。
她没有心情去管这些,她觉得很累,跟薛通山吵了一架,让她感觉非常累。也许是因为徐飞鹏的死,让她对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兴趣,包括即将到来的,意味不明的群英会。
就算是为自己择婿,她也没有任何兴趣。
只不过有人在驿馆等着自己。
黄荣。
见到林彬语回来,黄荣明显十分惊喜,立刻上来嘘寒问暖,主要的问题就是有没有被那个家伙欺负,受没受什么委屈之类的。
放在平时,因为南海象郡的关系,她会和这个黄荣随便说点什么,然后把他打发走。但今天她很累,什么都不想说。
黄荣看她这样,就以为是受了什么委屈:“小语,是不是那个薛通山欺负你了,我现在就去替你教训他。”
林彬语有点烦:“那这两天你为什么不去?”
她这句话,是随口一说,是一种讽刺。但是在黄荣耳朵里听来就不是这样了。
这是一种暗示。黄荣压抑着自己听到这句话的狂喜,小语在受了委屈的时候,会想到自己,她终于被自己感动了。“小语,不是我不想去,是我爹不让去。”
“为什么?”林彬语疲惫的坐下,心不在焉的问。
“因为过几天就要与永安的修行者们比试了,父亲要我好好准备,不要分心。”黄荣是知道这个群英会的真正含义的,“父亲希望我能够夺魁。”
说罢,自己还有点不好意思,干笑了一声。“我其实也很希望自己能够赢,这样的话……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娶我了。林彬语哪里不知道这个人的想法,她很烦,你想娶,也不问问我想不想嫁。“我不会同意的。”
“啊?”黄荣一愣。
“这次的比试,你就当做和永安切磋交流就好,”林彬语不想解释,她也解释不清,“其他捕风捉影的事,不用想太多。”
林彬语的意思,其实是说她不会同意这次比武招亲。但是放在黄荣耳朵里,又变了味。
因为黄荣觉得,林彬语这是在安慰他,鼓励他。担心自己关心则乱,影响了发挥,所以说让自己安下心来专心对敌。而其他捕风捉影的事是什么呢?自然说的是那些关于薛通山和林彬语的风言风语,黄荣心下越发确定佳人在暗示自己,当下坚定的说:“小语你放心,我相信你,不会听其他人乱嚼舌根的。”
林彬语知道他误会了,看了他一眼,却也不想解释。
她知道很多人想娶自己,她非常清楚。不论是家室,还是容貌或是别的什么,自己都不差,不但不差,可以说综合整个南方的同龄女子,没有谁比她更好。
并不是说她很漂亮,她的确漂亮,但并没有到倾国倾城的地步。
之所以说好,是因为,没有谁比林彬语更能激发出男人娶她的念头了。
温婉大方的千金小姐,威名赫赫的南海将军。无论是游侠也好,宗学子弟也好,还是年轻显贵也好,都对她垂涎三尺。因为在传闻中,这位大小姐并没有什么怪脾气,反而是大家闺秀的典型代表。
如果娶到她,对于普通人来说无异于一步登天。而对于像黄荣这样家室相若的男子,则意味着一个门当户对的良配。
是个好女子。一个千金小姐能够得到这种评语,其实并不容易。
比她小几岁的少女一辈当中,整个南方也没有家室和外界评价能够与她相若的人,如果非要说有一个,就是李春雨。
但这不一样,李春雨的年纪还小,而林彬语却已经年过十八,一个是还在生长的嫩芽,一个是含苞待放的鲜花,对男人的吸引力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何况,自己的父亲,为了提升这次竞争的水准,还设下了一个奖励。
除了能得到自己的这个隐藏奖励,有一个明面上的奖励,对所有修行者也是一个难以拒绝的诱惑。
那就是参加南海大比的资格。
林彬语暗自叹息一声,这些对于同龄修行者来说,简直无法拒绝。但她却忍不住恨恨的想,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想着如何在几日后的比试中崭露头角,或是斩获桂冠。
唯有薛通山,不但对这个毫无兴趣,甚至自己还得拿他的往事去威胁他,才能让他帮忙。
可是养尊处优的生活,培养了她同样的心气。在这一点上,她与自己那较为任性的妹妹林彬燕,是一样的。
心高气傲,不肯服输。除了面对着徐飞鹏。
薛通山不是徐飞鹏,即使在气质上,这两个人也差了很远。
林彬语是有点气不过的,除了徐飞鹏,在她的生活里,所有男人对她来说都像苍蝇一样讨厌。
一样的趋之若鹜。
但是这个乡下员外没有趋之若鹜,反而很不耐烦?林彬语越想越气,连徐飞鹏对自己都没有过疾言厉色,自己才在他家住了两天,就没听过一句舒心话,还吵了两次架。
她忽然有点赌气,抬头对黄荣说:“你真的想娶我?”
黄荣心跳加速,这难道是一种考验?“日思夜想!”
“你真的喜欢我?”
“天地可鉴!”
“好,”林彬语冷然笑道,“那你就在群英会上一举夺魁,我就嫁给你。”
这句话让黄荣几乎兴奋的要喊出来,但是在她面前,还是要保持一点风度,当下强行压下内心的狂喜,平静答道:“放行吧,我一定会的。”
看着黄荣离去的背影,林彬语知道自己那句话毫无疑问刺激了对方的积极性,但她是无奈之举,因为她知道,如果薛通山不帮自己,她是逃不过这次比武招亲的。
她其实不想死,因为她已经死过一次,而且还差点杀了薛通山一次,经过这种生死边缘,她不会再想死。
所以现在她的想法,已经和为徐飞鹏守节而死截然不同。
她是在守自己的心意。
我不想嫁,谁也不能逼我。
红衣女子的拳头在袖中轻轻攥着,下定了决心。
薛通山,如果你不来,我林彬语宁可自己了断。
不同于女性敏感善变的性子,老男人就沉稳得多。
萧良庸至少没发现薛通山有什么变化,一点都没有,仿佛林彬语住进来的事情没发生过一样。他不知道细节,所以也没有在意,但是他却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薛通山的心情不太好。
通山新府的主人是薛通山,一般来说家里的气氛会很容易受到家长心情的影响,尽管家长表现得一切如常。
萧良庸都感觉得到,更别提浑身都是心眼的小鬼难缠了。
薛小川这几天都十分老实,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没有,窝在家里整理账目账册,有时候会出门去,但都是去照看自家的生意。
他不敢惹薛通山,萧良庸也不敢。
所以连续几天萧良庸都没有去找薛通山问关于修行的问题,而是自己专心的看书,自己体悟,并每日把心得写成笔记。
没什么成果,但是良庸发现自己终于有了一个长足的进步。
就是他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使得体内那股热流出现了。
当然还不稳定,因为他还是不能隔空取物,只是他发现了一个窍门。只要自己想,那股热流就会出现,而且他发现自己情绪被调动起来的时候,热流出现的就更快。
心念一动,灵力随心而动。
他很满意,这说明他可以练习一些武功。
思来想去,决定先从自己最熟悉的那套剑法练起。因为这个他最熟悉,可以省略掉熟悉招式的时间,如果加上灵力,会不会有所变化?
怀着这个心情,少年手捏剑诀,心念微动,热流上涌。
那股热流冲到手掌,萧良庸竭尽全力让它不要从掌心溢出,而是让它停留在那里。光是这一点,就让他满头大汗。而且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僵硬着身体,捏成剑诀的食指中指都在微微颤抖。
好难。
他就这样,因为想到了某种可能,就开始了第一次操控灵力的尝试。
他发现了一个很古怪的地方。
在他坚持了一会儿,就发现那股热流源源不断,一直往掌心聚集。
手掌的热度,已经有点不寻常了。
灵力还在聚集,这时候,他忽然感觉身体有点疲惫。
用那句很俗的话来说,好像身体被掏空。
这是薛小川经常来形容自己去完天青楼之后的感觉,但现在萧良庸也想用这句话来形容。
他觉得很累,身体很软,就像好多天没吃饭的感觉。
但是他咬着牙,不想放弃,因为食指和中指捏成的剑诀已经聚集了很多热流。他清晰的感觉到这一点,这就是灵力!
于是他满头大汗,不顾一切的,强行做了一个动作。
这个动作如果薛通山看到,一定又会骂他。
因为这是叶寒渊那天刺伤徐飞鹏的剑法,很简单,就是右手一剑刺出。
玉出昆冈。
萧良庸虽然在尽力的忘记那日的场景,可是此时他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自己的手指,情不自禁的使出了这一剑。
手指递出,那股在掌心徘徊的灵力,失去了他竭尽全力的控制,骤然消散无踪。
无影无踪。
萧良庸感觉全身力气都用尽了一般,手都抬不起来,颓然放下。
他有点失望,房间里一点异动都没有。而自己原本体内应有的灵力,也都随着这一指递出消耗殆尽。
少年有点累,他不想休息。只是心情很烦躁,便推门走了出去,来到那个人工湖旁。
他看着眼前的湖水,想起那个晚上这平静的湖水下面,暗流涌动的漩涡。
薛通山说,天地灵气到处都是,只要你有本事,随时可以获得灵力。
可是怎么获得?自己身心俱疲,还是没感觉到有任何变化。
萧良庸神色有些黯然,自己还是太弱了点。
但是刚才那一股灼热的灵力徘徊掌心,确实让他很开心,以为自己终于已经获得了控制灵力的本事。
可惜却是一次错觉。
他废力的抬起右手,心里想着,那种感觉真好。
如果能再来一次就好了。
他心念一动,忽然觉得自己没必要自怨自艾。
只是一次失败,为什么不再试一次?
萧良庸精神一振,修行一道上,不知道多少人百折不挠,自己就一次失败,心境就受损如此严重吗?
不,他心里想,不要气馁。
他抬起右手,再次手捏剑诀。
再来一次,想办法把那股热流再逼出来。他这样想着,并且为自己想好了一个招式。
他缓缓存想,那天晚上徐飞鹏的动作。
那个人用的不是剑法,而是把内功心法当成剑法来用。
如果是这样,那意味着什么?
他放空自己的心神,不再去纠结应该如何出招。
随心所欲吧。
他抬起食指和中指,开始感知体内的热流。
但是那股热流代表的灵力,已经被他耗尽。
热流从何而来?
萧良庸心下也明白,果然是白费功夫。
但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了风声。
就是风声,呼呼的风声。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的感觉,无由而生的从四面八方往自己的身体汇聚。身体的疲惫霎时间一扫而空,连眼神都变得神采奕奕。
充满了力气,他又惊又喜。
耳中风声越来越响,仿佛自己在策马狂奔。
接着,他发现那股热流,又爬到了手上,这次没有那么难,而是顺着自己的心意,汇聚到了指尖。
风声还在继续,那种充满力量的感觉真好,萧良庸不愿意这种美妙的感觉停下,敞开心扉,像是要拥抱这阵无由而起的狂风。
拥抱它,感受它。
天地灵气,如同万道江河,汇聚在自己的身体里。良庸的脑海里豁然出现了一句话。
九转千江!
这清爽的快感,宛如醍醐灌顶,让他所有萎靡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振奋起来的精神。
萧良庸发现这股清风,汇聚在体内,接着瞬间化作体内热流,冲击到自己的手指。他连忙全力压制,不让那股热流冲出体外。
就这样,那些风声,不断地汇聚到自己的身体,再爬上指尖,慢慢聚集。
越聚越多。
萧良庸感觉这股力气越来越大,有点压抑不住了。
但是,还是不要停,不要停!
他害怕一旦停下,这种奇妙的感觉会一去不复返。
风声不断地汇聚。
指尖越来越热。
萧良庸看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光,随着风声呼啸,越来越亮。
此时的感觉,恰如水到渠成,萧良庸不再迟疑,一指点向湖面。
热流脱手而出。
对,是脱出,而不是消失。
耳中风声停止,其他声音却又再次响起。
是水声,只不过不同于富川河缓慢的流动,而是如同惊雷乍响。
湖面“轰”的一声,炸裂开来,水柱冲天而起。
萧良庸猝不及防,被洒湿了一身。
但他不在意。
何必在意这些细节?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的水面。
是自己做的吗?
但这好像还不是重点。
他回忆自己刚才的想法,只想把体内的热流汇聚一点打出。
然后这冲天而起的水柱,给他的感觉,非常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恍然大悟,他确实见过类似的招式。
徐飞鹏用剑法使出的内功心法。
赤焰焚空。
为什么自己能用出类似的招式?只是因为自己有类似的想法?
不对,薛通山说过,自己不能借鉴他们两人的招式。
除非,他想到薛通山说过的话。
九转无声。
湖面恢复了平静,风声停了下来。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但是少年心中的兴奋却压抑不住。
此时无声,胜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