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瑶见含香脸色微红,想是说中了痛处,不由得洋洋得意,道,“不过方公子是谦谦君子,不会说你坏话,我这个无耻小人却是大说特说了的,我方才说你不修妇德不顾廉耻,便是长得再好看,也终是个美色惑人的****。”
上官瑶这话说得狠毒,含香心中如遭雷击,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脚下连移,扶住宽椅才险险站住,她脸色惨白,却紧抿着嘴唇,眼眶微红,一句话也不说,更不反驳,她日日夜夜苦读诗书,只为搏个清雅出众的好名声,不想只做个以酒色侍人得青楼女子,却也知道即便她诗书读得再多,也改变不了自己是个**的实事,如今这层窗户纸被上官瑶轻轻捅破,撕掉了最后一张遮羞布,方才的话便如一根根毒刺般狠狠扎在她的心上,让她半分也喘息不得。
众人平日里常来和含香清谈,每每见她举止清雅高贵,见解更是独到,又兼一颦一笑都是勾魂夺魄,对她的眷念之深,早已根深蒂固,此番见她这副模样,泫然欲泣,岂不越发让人心疼。
皇甫临云当先便忍不住替她出头,忽的站起身来,对上官瑶怒道,“郡主,你和含香姑娘素昧平生,今日为何要如此侮辱她?”
上官瑶也站了起来,怒气冲冲道,“我侮辱她?她一个青楼**,还犯得上我堂堂云山郡主出言侮辱?含香姑娘,这些年来,你勾引过多少达官显贵,睡过多少富家公子,便是连我爹爹,你也……,哼!你且自己扪心自问,我说你是个以美色惑人的****,可有一个字说错了?”
含香心头剧震,脸色更白,泪珠便从眼眶无声淌下,扭过头,良久方低声道,“你说得不错,我便是个以美色惑人的无耻****,这些年我苦修诗书,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要是舍去这红颜玉肌,你们又有谁会坐在这里于我清谈,又真有几人是冲着我的才名而来,不过都是贪图美色罢了。”
今日上官瑶这番话,不是任何一个男人能当众说出口的,也唯有她这个女儿身,兼之对含香颇有嫌隙,才会毫无顾忌的说得酣畅淋漓,可这番话却字字诛心,揭开了含香心中的伤疤,直让她万念俱灰,她喃喃自语,伤怀愈甚,缓缓抱起案前的瑶琴,轻轻地抚摸着琴弦,对众人道,“这些年的琴棋书画,这些年的议文清谈,都不过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罢了,大家各自散了吧,从今往后,再无清谈。”
含香含泪说完,白皙的玉手举起瑶琴,重重的往台下一摔,只听得嘣的一声,瑶琴滚了几滚,上面的琴弦便断了四五根。
众人皆是大惊,连连仰首道,“含香姑娘你不要糊涂,不要妄自菲薄!”
皇甫临云更是焦急,连忙跑到台前,对含香哀求道,“姑娘,你不要意气用事,你且等一日,不不不!就等一炷香,我这就回府,让我父亲前来提亲,将来等我承袭了王位,便让你做王妃,要是我将来做了太子,你就是太子妃,我做了皇帝,你就是皇后!那时候你母仪天下,便是世界上最尊贵的女人,若是再有人对你指指点点,你便砍掉他的手,挖了他的眼睛,割了他的舌头。”
诚王有心谋取大位,本是高品阶官员心照不宣的事,却不想皇甫临云城府如此不堪,一时心烦意乱间,居然在这青楼妓馆里当众说了出来,直惊得众人目瞪口呆,傻傻的看着他。
皇甫临云话一说完,也是心惊肉跳,且不说娶个**当皇后有多荒唐,如此昭然若揭的暴露不臣之心,便已是诛九族的大逆之罪。
含香心中一惊,也没想到这皇甫临云居然如此糊涂,含泪摇摇头道,“皇甫公子慎言,我区区一个青楼女子,鲜廉寡耻,人人唾弃,一生低贱卑鄙,为教法不容,注定无相夫教子的可能,只好安安分分做个**,了此残生罢了。”
含香心灰意冷,再不多言,转身含泪便欲往后走去,忽然听得背后一声“埕”的清响,却不知谁在拨弄瑶琴,不禁回过头来。
却见方正已从地上拾起瑶琴,置于桌上,好在方才并未摔坏,只是断了几根弦罢了,他一根一根续上断弦,随手扫了一下,一声清丽如凤鸣的声音便从琴弦中流淌而出,也留住了含香的脚步。
“果然是好琴!”方正低头看着瑶琴,仿佛在自言自语,道“只是续了断弦,音色高了些,但也不打紧。众位若有兴致,我为诸位抚上一曲如何?”
方正说完,闭上双眸,手指一勾一抹,双手翻飞连动,一时间,清丽激扬的曲子便从瑶琴中流淌出来,那琴音欢快而激扬,先如童年年时的无忧无虑,后如少年时的壮志凌云,先是节奏欢快,而后分明畅达,让人不禁怀念起年少时的快乐时光,一时间都忘了说话,站着一动不动,只是在静静聆听。
上官瑶想不到方正的琴音如此精妙,听在耳中,只觉如痴如醉,不由得想起年幼时父亲宠溺自己的样子,想起院子里那个早已拆掉的秋千,不知承载了多少童年快乐的时光,想起在无边的草场上骑过马,在清凉的浅溪中摸过鱼,一时间回忆的泪水便悄然淌下。
忽然琴音呜咽一转,突然变得昏暗艰涩,凄苦万分,如寒鸦昏鸣,杜鹃啼血,让人不禁心中凄苦愤懑,想起人生中的种种苦楚无奈,所忍受的痛苦,所作出的牺牲,那些留不住的青春,那些回不去的流年,一根一根的便如针一般的扎在胸口。
众人尚在聆听,忽然琴音一断,戛然而止,方正右手轻轻按在弦上,慢慢睁开双眼,看着犹在回忆中的众人,不禁吟道:
斜月残灯冷画舫,
家家流水映红妆;
秋风又度朱颜老,
多少清泪满香江。
寒风又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