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禅见他喝得豪爽,也端起桌上的玉盏一仰脖子就喝了个干净,他将玉杯往木桌上重重一拍,卷起袖子擦了擦嘴道,“方兄果然有趣,不如我们玩个游戏吧。”
方正又满饮了一杯,笑道,“禅弟既然有兴致,愚兄怎好拒绝,不妨说来听听。”
楚禅也不示弱,也豪饮一杯,道,“且不知方兄酒量如何?我们不妨今日比拼酒量,负者必须答应胜者三个条件,如何?”
方正端着酒杯的手一顿,看着楚禅笑道,“以前在师门修行,师父曾有叮嘱,人欲无穷,须有节制才能明心见性,所以我从不敢喝醉,也从未喝醉过,不知自己酒量几何,能否喝得过禅弟。”
楚禅喝得兴起,不由得托着酒杯,长身而起,一时间,青鹤楼顶风云卷动,直将他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楚禅迈了两步,将酒杯举过头顶,向着天边的弯月,高声朗唱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唱到此处手腕一番,杯中的清冽酒水凌空浇下,丝丝注入他口中。
方正击掌笑道,“禅弟果然是性情中人,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以往处处谨小慎微,反倒是陷入窠臼,落了下乘,实在是迂腐得紧,今日禅弟若是不嫌弃,你我便不醉无归!你若能胜过我,莫说三个,便是三十个条件,我也依你。”
楚禅笑道,“甚好甚好!我以往修行时,师父也总不让我喝酒,我今日难得遇到方兄,也想看看我的酒量几何,与方兄比不知道谁更胜一筹,不如今日就分个高低上下。”
方正点头,对那小厮道,“你且去多抬些酒上来。”
那小厮应了一声,便匆匆下楼而去,方正与楚禅对坐,边吃边喝,谈笑风生,倒丝毫没有把喝酒的事放在心上。
少顷,那小厮搬了个酒坛上来,气喘吁吁的放下便道,“两位客官,六楼定国公知道两位想喝酒,便命小的将这坛镇店的醉云香给送上来,也望两位喝个尽兴。”那小厮又低声附耳道,“这酒可原本只有定国公和诚王爷才有权享用的,两位喝完不妨下去向定国公道个谢。”
方正皱皱眉头没有说话,楚禅瞧在眼里,摆摆手道,“什么醉云香,这酒软绵绵的,哪有什么力气,你们青鹤楼的酒我是知道的,什么香醇浓烈我们也不在乎,我倒是知道城北不远处有一个张屠夫,杀得一手好猪,他婆娘更酿的一手好的烧刀子,那酒喝下去就好比利剑灌胸,实在是过瘾得紧,你现在带几个人过去,将他家的酒统统给我搬来便是了。”说到此处回头示意了一下,身后盲眼的侍从却似乎看到了一般,伸手从包袱中拿出两锭硕大的金元宝,随手便扔在了桌上。
那小厮眼中光芒大作,哪里还有他话,生怕楚禅反悔一般的将两个金元宝死死地抱住,欠了欠身便一路小跑着下了楼。
方正不由得愈发好奇,道,“我原知道禅弟家世显赫,必然不凡,却不知出手却如此阔绰,倒想请教令尊名讳。”
楚禅神色一黯,颓然饮了一杯,道,“家世再显赫又有何用,珍宝万金难换光阴半寸,若是可以,我倒想舍去这万贯家财换得一夕安枕,可这世间的事,就是得到的越多,烦恼也就越多,剪不断理还乱。至于家父名讳,非我有意隐瞒,只是方兄知道得多了,也只是平添烦恼而已,倒不如不问的好。”
方正见自己触到了楚禅的伤处,不由得有些歉意,道,“是愚兄孟浪,惹禅弟伤心了,还望勿怪,只是你我既然一见如故,你若不嫌弃何不将自己的烦恼说说,或许愚兄我还能帮上忙。”
楚禅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终于苦笑着摇摇头道,“此事与你无干,方兄又何必自寻烦恼,今日只谈风云,只饮美酒,切不可再煞风景!”说完仰首又是一杯,将满腹闹骚一下子又灌了回去。
方正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好多问,只得又倒了一盏,与他对饮起来。
二人饮了几杯,只听得走廊里人声鼎沸,回首看去,却见那买酒的小厮却已然爬了上来,躬身对方正楚禅道,“公子果然明察秋毫,那张屠夫家却是酿了七大缸酒,小的奉命,已然将其全部买下,只是这酒粗劣得紧,小的怕污了贵人的口,所以只叫他们将最小的酒缸搬了上来,余下的都放在楼下了。”
那小厮说完,楼梯口嘿嘿哟哟的传来几个挑夫的声音,却是四个彪形大汉搬着一个半人高的大缸缓步移了上来,四人齐喝一声,又移了数步,猛地将酒缸往下一放,只听得重重的一声闷响,那酒缸便牢牢扎在了地上,一时间浓烈的酒气直冲屋顶,熏得四周的空气都似乎有些晕头晕脑的。
方正见那酒缸外形高大粗糙,泥腥味颇重,却是农家自己烧制的酒器,有一种质朴厚重的感觉,却是不易敲碎的,又俯首看了一眼缸中满满的烈酒,酒香劲烈自不必说,且浑浊粗劣无比,方正用杯盏舀了一杯,一饮而尽,只觉得刺激非常,好不过瘾,不由得仰头哈哈大笑道,“果然是绝世好酒,若不痛饮岂非可惜。”
一边的楚禅已是熏得头晕眼花,又吓得面如土色,他本是一时心情激荡,故而狂言大发,哪里想到那小厮收了钱倒是实在得紧,还真摆了这么大的阵仗,将满满一缸粗劣无比的烧刀子给一点点抬了上来,看着那小厮一脸的谄笑,直恨不得上去狠狠地扇上两巴掌。
方正见楚禅的表情,不由得戏谑道,“禅弟,既然酒已经上来了,不如我们来试试各自的酒量吧。”
楚禅满脸冷汗,一时间也不知如何答话,只是傻傻的看着方正,一边的楚青衣捂着鼻子拉了拉方正的衣袖,方正却故作不知,对那小厮道,“你还不快去,把剩下的六大缸全部搬上来。”
那小厮愣愣的看着方正又看了看楚禅,这才脚不沾地的往楼下跑去,一时间整个青鹤楼都是沸沸扬扬,议论纷纷,眼看着一大缸一大缸的烈酒往顶楼抬去,哪有不好奇的,但凡见机得早的,早就去顶楼围观,要说青鹤楼建立已有千年,当今日盛况却是空前绝后。
过了半响,只听得一声声砰砰的闷响,一个个硕大无比的酒坛已然一一摆在了青鹤楼的顶楼,将中间的圆木桌给团团围住。
方正三人坐在中间,只觉得酒香直冲脑门,方正看着面色惨白的楚禅,满意的笑道,“禅弟,既然酒已经上来了,我们不如比比?”
楚禅见他有意戏谑,心中一横,站起身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喝就喝,我就不信你真有这酒量。”
楚禅从一个小号缸中,拾过一只舀酒的瓢,只见瓢中污迹斑斑,不由得心中忐忑,舀了满满一瓢,咕哝咕哝的便往嘴里灌去,不仅身前衣襟湿了大片,便连脚下也是一大滩酒渍,一大瓢酒约莫只喝了两分。
楚禅好不容易喝完一瓢,已是满脸通红,喘着粗气对方正道,“你怎的不喝?”
方正闻言也从一个大号酒缸里拿过一只黑瓢,满满舀了一瓢,也不多话,咕咚咕咚的喝了个涓滴不剩,他将瓢倒过来,示意已然喝尽,楚禅见他胸前衣襟未湿,脚下的地面更是干净,自己却不知洒了多少酒水,一时间只觉得脸上发烫,也不知道是酒劲上涌还是自觉羞愧,兼之又惊讶于方正的酒量,又忐忑于自己下的彩头,一时间心烦意乱,猛地舀过一瓢酒,直往嘴里灌去。
一时间二人也不多话,只是你一瓢我一瓢的使劲喝酒,围观众人皆是惊叹连连,暗叹不已,这青鹤楼中每日宴饮无数,拼酒豪饮者比比皆是,但如他二人今日这番豪爽的喝法,真是闻所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