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活动一结束,我就急忙请假乘坐当晚最后一个航班飞往北京。
午夜时分,直接奔向医院。看望老人的病况,询问眼下急办的各种事宜,回到寓所,又是凌晨两点。尽管很累很乏,却全无睡意,想起这几位风烛残年老人的明天,不禁泪已潸然。
(2007年5月27日/周日/重庆)明知不可而为之,这大概是平常心和平常人都无法回避的选择。
无眠的夜晚
今天,北京是个晴朗的春日,但我的心情比重庆梅雨绵绵的阴天还要郁闷。
医院里的老人已无起死复生的可能,唯一可以延长他生命的手段就是输血与镇痛,才能让他平静地度完生命最后的时光。
老人苍白的脸色只有输血之后才能泛出微微的红润,用微弱的气力交流着简单的对话。他知道自己的宿命,却显得十分平静。这位辛劳一生、老实厚道的老人却没有善终,竟然得了不可治愈的癌症。
医生说,可以考虑为老人安排后事了,但目前的体征还不至于马上就无法救治,只要家属同意,维持的手段还是可以用上的。毫无疑问,维持生命必定是每个做晚辈和家属的唯一选择,放弃是不可能的,也是于良心过不去的。明知不可而为之,这大概是平常心和平常人都无法回避的选择。
一边是尽心救治,一边又是做好后事的准备。危急情况下,只好求助于旧日的同事与领导。一天之内,跑了几处,分别安排筹办治丧的事宜。
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家,却没有一份可以安宁的氛围。抑郁与愤闷让人不得喘息。冥冥间,突然有一种向往死亡的释然与解脱。人活着太累,人世间与大自然的万事万物都是生死不息的。死亡其实也没有什么恐惧!
大脑中,翻来覆去地盘旋着这样一个主题,以使自己的心境放松些。昏昏然,不知不觉天已放亮。
(2007年5月28日/周一/北京)人到中年是凡事都要扛起的年代。
没有推卸,没有转让,只有支撑,只有忍耐。
人到中年是可忍清晨起来,脑袋胀裂般的疼痛和昏沉。
无论怎样,依然还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去做该做的事儿。昨天,我电话遥控,总算说服了父亲离开大连,随姑姑去山东德州暂住一时。父亲的性格很犟,认准的事儿,谁也说不动。母亲在世时,可以由着他,也可以说服他改变主意。如今,能说服他的人走了,只有我担当起这个角色。
父亲那一辈人是自小就在一个炕上睡觉、一个锅里吃饭长大的人。兄弟姐妹间的情感很深。姑姑不忍心丢下父亲一个人返回德州。所以,母亲的葬礼之后,姑姑一直陪伴着他。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在姑姑和众人的劝说下,父亲终于答应随姑姑去山东暂住一段时间。
父亲是昨夜凌晨到达德州的,得到这个消息,心中有了一份安慰。短时间,可以不必为父亲太操心了。
眼下心事的重心在北京。一方面是危在旦夕的老人,虽说是住在医疗条件很好的空军总医院,但医院是治病不留命的。面对不治之症,医院能做的就是延缓生命终结的过程。
另一方面,则是需要特殊教育的儿子。为了他的教育与康复训练,家中的亲人们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与波折。可喜的是总算有了一些令人欣慰的回报。眼下,他又进入了一个更高级的训练阶段,必须由专业的指导老师制订针对性很强的训练方案才行。无奈,只得请沈冲和尔实去请一位特教指导老师。
在医院跑来跑去一整天,晚上又要带着儿子去见指导老师,当面交流下一步的训练计划。
等到与老师谈完训练方案,已是晚上九点多钟。沈冲开车送一家人回去。车在入夜的街道上缓缓地汇入车流。望着窗外一排排闪烁的路灯向身后流逝。猛然间,觉得这灯光就像时光一样正在身边溜走。不知不觉间,自己在流逝的时光中已经走过了幼年、童年、少年、青年、壮年,悄然间竟已到了中年。成为了上有老、下有小,被人依靠的支柱了。
父母双全的日子里,虽然他们已经不再主管家中的大事,但感觉上仍然好像是父母在做主,自己还是个孩子。可经历了这些生离死别的痛苦之后,才顿悟到,人到中年是凡事都要扛起的年代。没有推卸,没有转让,只有支撑,只有忍耐。
这是一个让人知天命的年代。诚如宗白华先生所说:“人到中年才能深切地体会到人生的意义、责任和问题,反省到人生的究竟,所以哀乐之感得以深沉。”
人到中年就像一只被不停鞭打的陀螺一样,越转越快,停不下来。很无奈,但得忍耐。
(2007年5月29日/周二/北京)辛劳了一生的老人安详地闭着眼睛,静静地配合着理发的动作。
最后一次理发今天午后要回重庆了。
岳父的病情在输血之后基本稳定,虽说有危险,却无法这样守下去等待临终的时刻。暂时回重庆成了无奈的选择。
这一走,能不能再见到老人最后的一面是无法预测的。此时,再好的药品、再多的金钱也无法挽留走向尽头的生命。眼下,能为老人做的事已经很少了,他已经没有什么需求了。他需求的生命又是任何人都回天无力的。
带上多年不用的理发工具,去给老人理理容。这是最后一次能为他老人家做的有用的事了。
这套理发工具原本是给儿子买的。他在婴幼时对理发极为敏感,理发店任何一个理发师都无计可施,根本无法给他理发。这个难修的脑袋也只有我来处理。
理发一定要选在儿子沉睡的夜晚开始,但整个过程却让人哭笑不得。已经入睡的小家伙只要一听到推子发出的声响,立即就睁开眼睛到处寻找。只要发现剪落的毛发,马上就啼哭不止。
为了让他能够不知不觉,每次理发都是深夜十一点之后进行。即使这样,也还会惊醒他。于是,一边理发,一边小心翼翼地准备随时关灯。一旦他有反应,便立即关灯屏住呼吸倒在床上假睡。直到他再次睡沉才能继续。如此折腾下来,每次理发都要花上三四个钟头,直到凌晨三四点钟才能修理完这颗难缠的小脑袋瓜。有一次,一直折腾到天亮也没理完,只能让他顶着个阴阳头出去,街坊邻居见了不禁哑然失笑。
后来,儿子大了,也可以跟理发师配合了,我也解放了,理发工具也退休多年了。
如今,它又派上了用场。老人安静地仰卧在病榻上,等待着给他理发。有给儿子睡在枕头上理发的经验,给病榻上的老人理发也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不必担心儿子那种过敏的反应,可以很从容不迫。
望着老人清瘦的面庞、花白的头发,心中不觉凄然。辛劳了一生的老人安详地闭着眼睛,静静地配合着理发的动作。无语的氛围显得更加压抑,无泪的痛苦在心口阵阵袭来。这又是一个即将告别人世的生命。
他可能知道自己生命的时日不多,但他不会想象这是他最后的一次理容。此时如果流泪就等于把这个残酷的事实昭示了。
我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的姿势难受些,也让老人舒适一点,不觉间汗水还是从脊背和脸上滚落下来。
与其说是汗不如说是泪,泪水化作汗水,掩饰了显现在脸上的悲伤,却不能改变心底的哀伤。
擦去散落在老人脸上、脖颈处的发茬,容貌清爽了许多。他微微地一笑,带着无奈的牵强,这印象如同一张定格的照片一样清晰地印在脑海中。他带着这份牵强的微笑,在一个月后的清晨永远地走了。
(2007年5月30日/周三/北京)母亲在这一个五月走完了人生,我在这个五月才真正领悟了人生。
告别五月
今天是五月的最后一天。从前,五月是一年中最好的月份,无论是北京、大连和重庆都是充满生机和春光的时候。人们也习惯称之为“红五月”。那是因为五月从头到尾都有为人们纪念的日子。
然而,从今年起这个月份在我的生活和记忆中不再会有以往的美好和憧憬。它永远地保留着那些刻骨铭心的椎痛。母亲从病榻到灵床那些终生难忘的情景会永远烙印在记忆中,时时浮现在眼前。
走过人生的52年,曾经有过52个五月。过去的五月在记忆的档案中似乎没有留下什么可以追想的事情和情感。
然而,母亲的故去,将使我从此对五月有了新的记忆与情感,它会使我更加深刻地领悟人生和体会生活,更加珍视和崇敬伟大的母爱,更加关注年迈的长辈们的晚年生活和他们的精神生活。
从前的我,因为有妈妈总觉得自己是孩子;如今的我,因为没有了母亲才认识到自己是大人;母亲的故去,让儿子真正地顿悟了母爱的可贵,也让儿子痛悔没能尽孝的内疚。
翻过今天的日历,五月最后的一天就要过去了。岁月就这样流水般地悄悄逝去,人生其实也是如此。翻开新的一天就是旧的一日的逝去,然而,逝去的却永远不可追回了。母亲的人生已随着岁月的流逝飘然而去,随着这个五月走到了尽头。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月月人不同。在时光的长河中有无数个五月,就像一条溪水般川流不断。但在人生的岁月中,五月却是有限的。这条人生的流程不知会在哪个五月里戛然而止,或是慢慢地干涸。
母亲在这一个五月走完了人生,我在这个五月才真正领悟了人生。
(2007年5月31日/周四/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