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点40分,大学里的最后一节课上完,11点45分,彤彤就准时拨通了蓝贵人的电话,想去师范学院请她共进午餐。
“啊?彤彤,恐怕不行,我不在学校。”蓝贵人轻飘飘的一句回答令彤彤大跌眼镜。
现实比网络变化更快,比网络更精彩。史彤彤调查了大量资料,吸取了无数网友的智慧,掐定了相约的最佳时间和地点,可对方居然不在学校。
难道她正在宾馆?旁边就是日记中的戴局长?突然冒出来的念头一扫史彤彤的不快:“那--你在哪里?我不方便来看你吗?”
“彤彤,看你说什么呢?我正在医院里,陪着我干爸呢,要不你来,咱们一起去外边逛逛?”蓝贵人说道。
“你在医院里陪着我爸?”史彤彤疑惑了,“你怎么知道我爸动手术了?”“是干妈打电话叫我来的啊,干妈昨天守了干爸一夜,熬不住了,叫我来照顾一下,她回家休息去了!”彤彤挂了电话,感到极度的郁闷。母亲有什么事情不能吩咐自己的女儿,而去找一个外人?母亲明明知道自己的工作是轻松自由的,熬不住了为什么宁愿让一个学生请假停课,而不叫自己?
彤彤突然改变初衷,将电话打到了家里。可是,家里的电话回音四溅,没有人接听。难道是母亲太疲倦,睡着了?彤彤再拨,那种气势,地球人都可以吵醒。可是,电话仍然无人接听。家里显然没有人,母亲不在家,也不在医院,她会去哪里?
韵椰从的士上下来,朝四周睃了睃,径直飘入芙蓉楼。她穿了一袭质地优良、做工考究的黑色套裙,发髻绾在脑后,一明一灭闪烁的灯光,使她淡妆修饰的脸庞显得瓷器般细腻。鲜红的地毯悄没声息地吞咽着她的脚步声,烘托着她优雅而华贵的韵味。
韵椰在308房门口立定,房门猛然大开,伸出一双急不可耐的手将她拥入怀内。
“我的美人啊,搞得这样扎眼,总是让我忍不住想要。”章华熙凑过嘴,被她轻轻避开来。他疑惑地望着她,这个女人虽然不再年轻,可优雅却与日俱增。她对美似乎永远拥有独到的见解,她的着装永远都不张扬而富有格调,那感觉就像静静地聆听苏格兰风笛,清清远远而又沁人心脾。
韵椰从手提袋里掏出那份可行性报告,扔给他,冷冷道:“我们之间,两清!从此各走各的道,谁也不欠谁。”说着,她径直走向门边。
章华熙摊开可行性报告,史荆飞的大名赫然被鲜红的指纹覆盖。这个女人,床上是火,床下是冰。他对她的好奇,不是因熟悉而日渐消失,而是因日渐好奇而更加浓烈。他轻轻拉扯着她几乎拖到地上的披肩,将她拉扯到怀里,然后跪了下去,脸庞在她膝间磨蹭。
史彤彤赶到医院时,韵椰正站在床头,倾斜着身体,将电话搁在史荆飞的耳朵边。
史荆飞对着电话的一端高谈自己的见解,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一定要严厉打击为追求暴利,使文昌矿区遍地开花的现象,要鼓励当地农民多植树种草,尤其是三茬铺,上面就是淡海,乱砍乱挖,一旦发大水,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文柳国土资源局局长熊小华苦着一张脸:“可是史局长,当地百姓都喜欢种西瓜,一年可种收三季,当年受益,效益可观。而植树,至少得到六七年后才见效果……”
章华熙坐在熊小华的办公桌前,悄悄对他竖起大拇指。“眼前利益、短期效益蜂拥而上的结果,就是使文柳沙漠化,一座好好的旅游之城,就毁在我们手里。只有植树造林,严厉打击乱开矿产,才是文柳经济持续发展的唯一出路……”
“理是这个理,只是实施起来,还是有难度……”
史荆飞剑眉紧皱:“没有难度,国家、百姓还养我们这些当官的干吗?植树造林、保护资源、造福子孙后代这些道理,我想我们的百姓还是深有体会的,就看我们的工作怎么做了!”
熊小华又唯唯诺诺了一阵,挂了线。章华熙站起来,踢了一下办公椅说道:“这个老顽固,就说不通吗?”
熊小华无奈地耸耸肩,将鼻梁上的眼镜摘下来擦了擦,再戴上眼镜时,才发觉章华熙已走到门口,忙招招手:“章总,章总,别急,别急,来,来,还有一点事……”
章华熙不得不折回身,看着熊小华在抽屉里翻腾了一阵,拿出几张银联卡,讪笑着:“这……这无功不受禄啊,事没办成,这些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扯淡!”章华熙勃然大怒,手指几乎戳到了熊小华的额头,“熊小华啊熊小华,在这儿,在文柳,我说你是局长你就是局长,我说你是操蛋你就是操蛋,少跟我来你们官场上的那一套,送你的东西又收回来,那是我办事的风格吗?”
“是,是。”熊小华唯唯诺诺地将几张银联卡又重新塞回抽屉。其实,眼看到嘴的肥肉又要被吐出来,他心疼着哩,章华熙的豪爽正好缓解了这种疼痛。
章华熙指戳着桌面:“打了几年的交道了,我是那种小人吗?说句不该说的话,十万二十万在我章某人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钱,我章某人现有的资产,足够我儿子、我孙子、孙子的孙子衣食无忧了!我会在乎这几个小钱吗?”
“那是,那是。”熊小华的脸向日葵般迎向章华熙飞溅的唾沫。“我之所以不想收手,我之所以想拿下文柳锆矿,原因就在于有难度。”章华熙狠狠地敲击着桌面,“越是有难度的东西,我越有兴趣。不管他姓史的骨头有多硬,不啃下这个矿,我将我的章倒过来写。”
病房里,史荆飞挂了电话,精疲力竭地滑倒在床上。韵椰捶打着擎电话的右手臂走到床前,默默地为丈夫搭上一块床单。
“你是一个病人啊,粗门大嗓的,一讲一天,不要命了?我一个好人拿着听筒都累得受不了,你却一讲几小时,早就口干舌燥了吧?”
彤彤忙倒了一杯水递过来。史荆飞舔舔干裂的嘴唇,接过水杯,手颤抖着,水泼洒了出来。
韵椰赶忙接过杯子:“看你逞的什么能?没力气了吧?一拿起电话你就是粗门大嗓,完全没想到你是几天粒米未进的病人!”
韵椰在杯里搁上一根吸管,端到他唇边:“就这样喝吧,杯子我拿着。”彤彤看着父母的恩爱,真不想提及蓝贵人的事儿,以免让担心和猜测来破坏这种温馨氛围。可是,蓝贵人管自己的父母叫干爸干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蓝贵人也是这个家庭中的一分子,她的荣辱也关系着这个家庭的快乐和喜悦。
“妈,贵人刚不是在这儿看护爸爸的吗?她走了?”史彤彤从洗手间出来,确定蓝贵人确实不在病房。“嗯,她一个学生,当然是以学业为主,我回家睡了一觉,体力恢复了,就赶过来让她回了学校。”韵椰边给丈夫喂水边说。母亲在撒谎,母亲为什么撒谎?她没有回家,绝对没有回家!有种声音在史彤彤心中沸腾,几乎呼之欲出。
“是啊,妈,我的工作可以自由支配,你熬不住了,首先应该想到通知我,不是吗?”彤彤盯着母亲。
韵椰继续忙碌着,一边替丈夫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轻摇着芭蕉扇。史彤彤奇怪母亲总能在巴掌大的地方,自然而又合理地找到某种事情来做。彤彤刚想说打开空调,但立即有个声音制止她,爸爸刚动完手术,吹不得空调,母亲是对的,爸爸需要这种细腻体贴的关怀。
“她是一个很自尊的孩子,让她适当付出一点,她会更快乐,不然她时刻将咱们家当救世主似的,她也压抑。”
史荆飞睁开眼:“彤彤,别较真了,病房里只要有个人看着就行了,谁来不是一样?你妈是对的。凭人家贵人的高考分数,680多分,几乎满分,她为什么不报考清华北大,而偏偏是云海师大?可见她是带着报恩的意愿来云海上大学的……”
“在你们眼中,谁都是好人!”彤彤脱口而出,“也说不准,别人是为了逃脱老家的僻壤,来云海抢抓一切际遇,改变自己的命运呢?”
“这孩子,脑袋里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不知道都是从哪里来的?”史荆飞叹息着。
“可是,现在网上都谣传她是小三,就为了傍大款,还是一个局长呢……”
韵椰跳起来,一把抓住女儿:“彤彤,你瞎说什么呢?什么乱七八糟的网络,以后不准再上。”
史荆飞反而大笑:“大凡在网上公布的隐秘事儿,都是假的。”他迎着彤彤迷惑的目光说道,“你动动脑子想一想啊,什么养情人、包小蜜、搞小三等乌七八糟的事情,当然都是秘密进行,谁愿意破坏生存规则,还在那儿引火烧身、摇旗呐喊?”
彤彤愣住了,爸爸的话似乎不无道理。“问题是,揭露他们可耻行为的不是他们自己,而是他们露出破绽后,一些知情人士网曝了他们。”
韵椰担忧地看着彤彤:“那,网上,对蓝贵人有什么议论?”“多了,说一个局长对她一见倾心,为她一次就花费了4万多元。”彤彤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当然,网上并没有直接点名道姓地说蓝贵人,而是说她叫景青。”彤彤将照片递到韵椰眼前,“我是通过网友人肉搜索查出来的,妈,这张照片我是从网上下载来的,你帮我看看,这是不是蓝贵人?”
韵椰接过照片,似心酸地说道:“可不是贵人嘛,难怪说山清水秀的地方出俊丫头,这丫头呀,出落得真是标致。如果不让男人动心,也着实很难。”
“哼,爱就爱嘛,可也不能拿国家的钱来讨好小三呀。”彤彤心无城府地说,“我一定要揪出这个官场败类。”
史荆飞挣扎着坐起身,不无伤感:“我看纯是扯淡,蓝贵人是一个自尊的孩子,她不会自甘堕落。倒是你,彤彤,你成天就知道上网,他以为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其实肤浅幼稚得很。尽扯一些一知半解的信息来骗人,来骗你们自己,这就是你们这群上网族的共同毛病。”
“网络发展得这么快,自有它不可替代的优越性,不是你说的那么一无是处,爸爸!”彤彤僵直了脊背,“你训我的时候,完全不需要人照顾啊。”
史荆飞气得脸色铁青:“我训的就是你,因为你懒得动,懒得思考……”
彤彤委屈的泪,奔涌而出。“我不知道动脑子?我的大学是你帮我考的?我没要你走后门求过人吧?我的工作是自己找的,同样没有要你弯过腰求过人吧?”彤彤盯着父亲,“是吗?史局长!老革命!!”
“彤彤,你,你出去散散心吧。”韵椰过来将女儿轻轻拉向门口,彤彤却站着纹丝不动。
史荆飞突然感到理屈,女儿什么时候变成了浑身长刺的刺猬?可是,父亲不能在女儿面前没有尊严。“滚--你自己的事情自己不把握,谁也代替不了你!”史荆飞勃然大怒,“不要总是盯着别人干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彤彤揩了满把的泪,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