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Q管理是20世纪80年代,由美国摩托罗拉公司创立的一种在提高顾客满意度的同时,降低经营成本的过程革新方法,它是通过提高核心过程的运行质量,使组织赢利能力增长的管理方式。对吗?”
孟荫南听得目瞪口呆,继而是欣喜若狂,所有的拘束、腼腆和不安一扫而光:“史局长真是博览群书,这样枯燥的管理知识,不经过特殊的培训,一般人是很难看下去并且记得牢的。有人说它是一种全新的质量战略,是一种使企业效益获得快速增长的有效经营方式,更是翡翠城,是我们的黄金路……”
史荆飞盯着这张在瞬间被激情点燃的年轻人的脸,“你说,这样的管理,能应用到我们矿业界吗?”
“当然,我们总是受到习惯、传统的束缚,如果想改变倾向,不是通过威逼,也不是通过诱导,而是要利用类似的场景把未来的成功描绘出来,逐步逐步消除那些白白浪费资源的‘隐藏工厂’,就能减少矿业界巨大的人为浪费……”
这些理论,这些观点,章氏父子不会听,他们只会习惯于命令,习惯于指手画脚,孟荫南接近他们的机会并不多,更难得有恰当的建议时机;这些管理知识,范声同等工友们也不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编造传播一些黄色笑话来调节枯燥无聊的矿工生活。
今天,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懂6Q管理的知音,孟荫南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如竹筒倒豆般将自己平时的学识倾泄而出:“管理就是服从于质量,煤矿也是有质量要求的对不对?而质量不仅仅是工具和技术的合成,而是矿井各方面、各环节的集成。当某一过程的质量得到提高后,矿业其他环节的质量也会得到相应提高。要从最高管理层开始,利用管理的‘瀑布效应’,使之从上至下,像瀑布一样把每一层管理者身上那些陈旧、不好的管理习惯冲刷干净……”
面前的小伙子突然之间好像换了一个人,口若悬河,一扫平日的木讷、羞涩,变得有主见有个性--这样的人要么因不合群被淹没,要么一经伯乐发掘,那种自主意识的爆发力会让他很快在事业上开拓出一片新的天地来。
可惜的是,他史荆飞现在身不由己,他的举荐有谁能接受?
文柳市环岛矿业集团出事煤矿“六证齐全”、却“五毒俱全”的大幅报道,很快成为《云海日报》《云海矿业》及各大网络的头条新闻。
据《文柳日报》报道,在今天文柳市举行的环岛矿业集团特别重大爆炸事故调查组成立大会上,文柳市市长严肃地发问:“我提出五个问题请大家思考,为什么经过多次整顿关闭,这样的煤矿依然存在?该矿非法开采、超能力生产,国土资源、森林防护等有关监管职能部门就不知道吗?相关部门是如何监管的?井下有这么多隐患,为什么能够六证齐全?是谁在给他们开绿灯?”
文柳市市委书记说,虽然环岛矿业集团的各种证件都有,但在资源管理、安全管理等方面均存在严重的违法违规行为,实际上是“五毒俱全”,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就是因为官员入股,成为黑心矿长章华熙、章子硕的保护伞。这充分反映出安全监管监察工作执法不严、工作不实,安全生产法律法规和一系列政策措施仍然停留在会议上、文件上、口头上,没有真正落实到位。
根据最新核实的数字,环岛煤矿发生爆炸事故时,井下共有108人,其中出井68人,被困40人,被困人数比此前公布的10人增加了30人。矿主章华熙、章子硕父子的逃逸,给搜救工作带来很大的困难。
学校里,同学们都在议论矿难,蓝贵人已被种种鄙视的目光所淹没。“眼镜”一手拿着大堆报纸,一手拿着饭盒,在前往食堂的路上碰到了端着一碗稀饭准备回宿舍的蓝贵人,惊呼道:“蓝贵人,你怎么还有心思来吃饭啊,真是服你了!矿难后,章子硕都逃走了,也没告诉你?”
“他是他,我是我,他出事,他要逃走,人家凭什么要通知我?”蓝贵人倔强地挺直了脊背,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她,心理年龄比实际年龄要成熟得多。“咦?你忘了吗?章总曾为你一掷千金啊!”眼镜女的大呼小叫,立即吸引了一群路过的学生。“就她?环岛矿业的老总为她的一餐饭挥霍十几万?我看她长得也不怎么样嘛,无非个子高挑点,皮肤白一点,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啊。”“人家现在倒霉,遇到矿难了,她死活不承认自己与别人有来往。唉,真是美女如毒蛇,无情无义。”“一个巴掌拍不响,矿难后人家逃走了,不还是在别的地方呼风唤雨、吃香喝辣?也没见别人说要带她呀……”
蓝贵人倔强地挺直自己的脊背,脸上的表情僵硬。“蓝贵人,你看起来蛮单纯,实则挺可怕的。”眼镜女生说,“好歹相处一场,人家出了事,送送别人,发个信息安慰安慰别人,也见得你有一颗人心……”
蓝贵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整碗稀饭朝眼镜女生兜头泼去。眼镜女生的尖叫,划破四周围观人群的惊呼。
“我跟你拼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做了无数坏事,还有脸在大庭广众之下甩狠!”
蓝贵人后退一步,定定看着她:“打架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从小就提水,五十斤重的大米一只手就能举起,你要不想更惨,趁早收手。”
眼镜女生畏怯了,看着哄笑的人群,继续过过嘴皮的干瘾:“蓝贵人真不是个东西,读中学时包了一个男生为她家扛柴、扛米、担水、扛煤,说是爱别人,其实是将别人当长工使。上大学后,攀上了章子硕这个花花公子,就将青梅竹马的长工对象甩了。现在章家出事了,她拒不承认与人家章家有什么瓜葛,这种女人太精了,精得令人害怕……”
“与其在这里喋喋不休,还不如闭上你的嘴,让别人去猜测你是否无知吧!”蓝贵人转身就走,“你根本就看不懂真实的生活。”
是的,你们根本看不懂生活!蓝贵人来到学校中心花园,郁闷地坐在椰树丛中,叹了一口气。她接近章子硕的目的,只不过是钱的交易,而不是爱情。
在云海的矿主,个个都挥金如土,个个都像螃蟹横着走路。矿老板吃喝嫖赌,包养情人,无所不为。在云海,用“书包妹”待客被认为是很有面子、很时尚的事情。矿老板不仅自己玩“书包妹”,也会带上“书包妹”招待客人。蓝贵人一开始接近章子硕,就清楚地意识到了这点,她只是陪客人吃吃饭,喝喝酒。后来,章子硕见她精通电脑,熟悉网络的各项操作,于是,将她带到了许润莹面前,聘她为环岛矿业集团的网站设计,给她的年薪是20万元。
20万,蓝贵人的脑袋急速转动着,再干几年就可以在云海拥有自己的房子。这钱,实在是太能吸引人的眼球了。
后来,随着交易的进一步深入,许润莹的条件越来越苛刻,要求越来越多,变味的操纵越来越明显,蓝贵人这才觉得太容易到手的东西,太容易得到的财富,往往一开始就藏匿着某种阴谋。从那以后,蓝贵人就生活在水深火热的陷阱之中,挣扎在道德与是非的旋涡里。她,尝到了心无城府的苦果;她,学会了掩饰自己的脆弱。
3
自从青龙湖游泳回来后,史荆飞、孟荫南这一老一少都焕发出新的精神活力。“史局长,我将那封信寄给蓝贵人了!”孟荫南将午餐放在别墅的石桌上,“快趁热吃吧。”
史荆飞呵呵笑着:“这就对了嘛,有了想法就要说出来,就要付诸行动。”“我感觉现在社会贫富差距太大了。”孟荫南在史荆飞对面坐了下来。
“早在1999年,世界上3位亿万富翁的资产超过了不发达国家6亿人的生产总值……”
“是么?3位富翁的资产,居然超过6亿人的创造?”孟荫南惊呆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史荆飞点点头:“现在最富和最穷国之间的收入差距达到了74倍,世界上3个最富有的人的资产相当于48个最穷国家生产总值的总和。当今世界巨人林立,都说日本是独脚巨人,俄罗斯是生病的巨人,欧洲是缺乏凝聚力的巨人,中国是潜在的巨人。”他说,“以前太忙了,许多资料、信息只是在眼中过一遍,现在清闲下来,我一直在思考着这样的问题:中国的教育、中国的经济到底该如何发展?”
“这真是一个重大的课题啊!”孟荫南一下变得严肃起来。
“你看啊,15世纪巴黎大学的课程设置是:神学、医学、法科、文学;19世纪设置的课程是:化学、物理、电机、机械。”史荆飞娓娓道来,“不难看出,人们由最初的崇尚自然发展到崇尚科学。”
“是啊,是这样!”“再看看我们中国,以前是村里没电话,大道尽坑洼,屋里点油灯,听戏找喇叭。
现在基本是家家户户,坐在床上看电影,电脑炒股在农家。”史荆飞用筷子点点桌子,“可是我们的教育,除了英语稍为加强了些,还是语文、数学,还是分,分,分!而改革开放后的心理压力,个体与个体之间收入的悬殊,这些却没有人关注。所以我个人觉得,现在中国应该加强心理学、道德学、中国的发展史方面的教育。”
“我当局长时,提倡矿业界的后续发展,生态持续发展是基础,经济持续发展是条件,社会持续发展是目的。我不当局长了,还是坚持我们要金山银山,更要青山绿水。我们要传承好城市文明,在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中,缔造城市繁荣,为后代留下一笔让他们引以自豪的遗产,一个适合人们居住的家园,而不是一部经济机器……”
背后,突然响起了一片掌声。史荆飞诧异地回头,姚晓华、时俊等领导不知何时站在了大铁门外,将他和孟荫南的对话,听了个完完整整。“老史,感谢你给我们上了这么结结实实的一堂课。”姚晓华的热情让史荆飞一时还无法适应,他站起来,木讷地看着他们:“你们,你们这是……”
“我们是请你出山的。”时俊也热情地走过来,“这段日子冷落你了。”“出山,为什么?我的案子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来了,然后又莫名其妙地了结了?”史荆飞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总得给我、给广大网民一个说法啊。这不是什么冷落的问题,也不是什么受委屈的问题,而是大是大非、大原则、大方向的问题,你们不给我说清楚,你们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待清楚,不在网上、各大媒介刊发出调查的经过、结果,我是不会不清不白跟你们走的。”
“史大局长好大的架子,我们远道而来,水也不给我们倒一杯,让我们站着听了你的一堂课不说,还发这么大通牢骚。”姚晓华一示意,司机很快从车内搬出来一箱矿泉水。
史荆飞不好意思了,站起来给每人打开一瓶矿泉水,还是振振有词地道:“不管你们是代表个人而来,还是代表组织而来,我都深表感谢。不过这丑话还是得说在前头,我既然是背着众人鄙视、非议的目光而来的,如今不见相关的文件,不见真实的调查报道,我是不会走的。”
“看看,看看这个史局长,就认死理。”姚晓华侧着身子,对时俊打着哈哈,“多少人犯了点事,为保外就医,打破脑袋地找我,我都不想见。现在我亲自接人来了,反倒还是我赖着他似的。老时,你来评评这理,你来评评。”
史荆飞依旧虎着脸“:问题是直到现在我还没弄明白,我到底是犯了哪门子事?现在又是以怎样的身份出去?被洗清了的清廉局长,还是戴罪立功的史荆飞?”
左右为难的时俊一听到这儿,突然击掌道:“你说对了,你现在是戴罪立功的史局。”
史荆飞愣了,他站了起来,“告诉你们,我史荆飞就是老死在这儿,也不会不清不白地出去!”
“你老死在这儿没什么了不起,你本来就是被亿万网民指责的不清不白之人,你不是需要媒介报道调查结果吗?很简单,史局长畏罪自杀!”时俊拍了拍桌子,眼里的泪奔涌而出,“问题是你现在不能死,我们现在不能还你清白或是定你的罪,因为等你洗清了自己的时候,或是法院判了你的罪的时候,矿井下的近50个矿工就要死于非命了!”
“什么?矿难?”史荆飞一愣,“哪儿?”“还有哪儿?文柳!”时俊焦灼的眼神刺伤了史荆飞,他沉痛地说道,“距矿难事发到今天整整一天一夜了,外面的火扑灭了,内燃的暗火又会重新酝酿成新的火灾。老史,说真的,你的问题我们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查清,更无法给你清清白白的交待!”时俊紧紧拥抱了他一下,就像拥抱马上要上战场的战友一样,“老史,在矿业界你本身就是屹立在那儿的一座山,在媒介上发表那些‘将个人荣辱置一边,矿难面前勇在前’,反倒画蛇添足了,是不是?”“看,我们也来了个特事特办,你目前还是以安监局局长、文柳矿灾小组组长的名义……”
“哎呀,说这些干什么呀?快,快走啊!”史荆飞“腾”地站起来,“矿难来临,你们为什么不早说?耽搁一天一夜意味着什么?耽搁一时一分一秒,就意味着牺牲,矿难是比战场更残酷的战斗,你们知不知道?”
时俊暗暗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姚晓华暗暗扑哧一乐,向时俊暗示了一眼。时俊立即会意地跑到姚副市长的轿车前,亲自为史荆飞打开车门:“老史,老史,你坐这儿,你坐这儿!”
“快通知各大医院紧急调集软塑料袋装的葡萄糖水,火速运往出事矿区,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众人嘘了口气,齐声说:“还是你考虑得周到,还是你有经验,我们这就通知下去,这就通知下去。”
“文柳环岛矿业挖掘的那口矿井我熟悉!”孟荫南突然紧跑几步,出现在车前。史荆飞一愣,隔着玻璃,他仍能感觉到小伙子自信的目光中跳跃着的智慧。
章子硕一家人在一群人的护送下,出现在云海机场。许润莹低头看了看腕上的劳力士,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镜,往章华熙身边靠了靠,安慰而讨好地压低声音说:“快了,快了,再有半小时,飞机就起飞了。身后的一切事情与我们无关了。”
再过半小时,只要飞机一起飞,身后的事情就果真与己无关么?章华熙一直将黑色的帽檐压得低低的。他靠在椅子上假寐,思绪却离开他的躯体,飘向了千万里。
凌晨,心神不定的儿子才如实地向他汇报了文柳矿难。他失去理智般一掌甩向儿子,“啪”的一声如同惊雷,惊得许润莹穿着睡衣,蓬松着头发从卧室里慌慌张张地跑下楼。
“怎么了?怎么了?老章!”她狠狠地盯了一眼捂着脸的儿子,“又是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惹恼你了吗?”
章华熙冷哼一声,背着手说道:“你问问他,你问问你娇生惯养的儿子,这回惹下了什么事端!”
“妈,我也是想给爸争口气,谁知心急了一些,矿……炸……塌了!”章子硕迎着母亲探询的目光,越说底气越不足。“嗨,矿塌了,这天不是还在吗?”许润莹对着儿子朝章华熙努了努嘴。“说得轻巧!人命关天的事情,现在又正是在风头上。”章华熙对许润莹气恼地吼着,“一再叮嘱他沉住气,沉住气,我自有办法拿下那块宝地,就是不听!”“不就几条人命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开矿哪有不死人的?你忘了前些年你的雄心壮志吗?开矿业,必须摒弃妇人之仁,如果每个在矿业死掉的人都要算在矿主头上,那世上再无矿主掘宝,还养着一堆废物干什么!”许润莹拢拢头发,讪笑着,“看你现在都变成菩萨心肠了,是因为老了,还是受了朱韵椰那些小情小调的感染?”
一听到韵椰的名字,章华熙的身体不经意地颤抖了一下,难道老婆对他和韵椰之间微妙的关系有所察觉?
许润莹点到为止,并不深究,话锋一转:“看你都气糊涂了,我的儿子,难道不是你的?”她不停地对儿子挤眼,“快去厨房将煤气灶上的人参汤热一热,给你爸端来。”